云南省,王弄山土司府。
此时天色已晚,官厅中又没有点燃烛火,仅在角落处立了几个火盆,故而将坐在上首约莫五十余岁的沙源的面色映衬的隐晦不定。
其身前立着一名身着黑袍的年轻人,面容与其有三分相似,正是其次子沙定洲,此时正欲言又止的盯着他。
"谢存仁仍是没有应承?"半晌,沙源终是缓缓开口,其粗粒的声音在静谧无声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还没有.."提及此事,沙定洲的脸上也难看了起来,愤愤不平的说道:"不仅如此,昆明府城的戒备也森严了起来,就连那终日沉湎于酒色的黔国公也改了本性,竟是去军营中视察了。"
自洪武十四年,西平侯沐英击溃北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彻底平定云南之后,其家族便世代于云南昆明坐镇,堪称大明在云南的"定海神针"。
任凭中原皇权更迭,但"黔国公府"在云南的地位却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历任云南巡抚都要仰仗"黔国公府",方才能够于云南立足。
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大明国力的衰弱,曾经如日中天的"黔国公府"也不可避免的衰弱下来,不在如国朝初年那般"横行霸道",对待境内诸多土司的态度也由强势镇压转为安抚为主。
尤其是上任黔国公沐昌祚,生平最为擅长"平衡",不断制衡各方土司势力,使得云南境内土司虽是野心勃勃,但却从未生出大的乱子。
其中,他们王弄山土司沙氏便是被沐昌祚选中的"幸运儿",凭借着沐昌祚的扶持,前后不过三十年的时间里,他们沙氏便一跃成为滇南有数的大土司。
尤其是在前两年,"奢安叛军"势头最盛的时候,他们沙氏奉前任云南巡抚闵洪学及黔国公沐昌祚的征召,赶赴川贵平乱,令得麾下势力扩大了数倍不止。
不仅是身上的官职及领地急剧膨胀,就连麾下的狼兵也聚拢了两万有余,可谓是兵强马壮。
依着沙定洲的念想,此次"奢安乱军"卷土重来,他们沙氏便能趁机积蓄实力,继续壮大己身,只是却没料到云南巡抚及黔国公府均是改了性子,居然对他们沙氏的"请命"视而不见。
"唔.."
闻言,老农模样的沙源脸上也露出了一抹颓色,其狡黠的眼神在茫茫夜色衬托下显得格外犀利。
与四川石柱土司一般,他们王弄山土司于万历年间数次奉召平乱,在官府那边倒是享有"忠义"的名声。
眼下云南巡抚及黔国公对他们的"请命"视而不见,应当不是起了猜忌之心,毕竟他沙源"忠心耿耿",甚至曾获得过万历皇帝的表彰。
但一想到"平乱"所带来的巨大利益,沙源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不甘的神色,呼吸也是为之急促起来。
那永宁土司奢崇明之所以有底气揭竿起义,自号为"梁王",不就是因为其家族在"播州之役"中出力甚多,得到了明廷的赏赐,继而势力快速扩张吗。
"阿爸,不若我等强行出兵?"
"官府那边拦不住我等,事后我等也可推脱为爱国心切.."
兴许是瞧到了自己父亲脸上转瞬即逝的不安,沉默不语的沙定洲突然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颇为神秘的说道,眉眼之间满是疯狂之色。
嘶。
闻言,沙源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次子,脸上满是复杂之色。
像是没有感受到自己父亲脸上的异样一般,沙定洲又自顾自的说道:"阿迷州土司普名声那边也是蠢蠢欲动,我两家土司携手,朝廷事后也不敢追究..."
"不可!"
没有丝毫的迟疑,沙源有些尖锐的声音便是在夜色之中骤然响起,惊得角落处的火苗都是黯淡了些许。
"你想害死我等不成?"
迎着沙定洲有些不解的眼神,沙源气急败坏的自座位上起身,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
眼下大明虽是露出了些许疲态,但仍是一头庞然大物,大势未去,不提"奢安乱军"能够在四川巡抚朱燮元的手中支持多久,就连曾经祸乱辽东的建州女真近些天不也是偃旗息鼓,接连吃了败仗吗?
如此局面下,他们王弄山沙氏若是敢不顾巡抚衙门及黔国公府的警告,强行出兵。
只怕待到四川巡抚朱燮元平定"奢安之乱"之后,便会将矛头对准他们沙氏。
他们沙氏近些年虽是兵强马壮,但与传承多年的永宁土司相比仍是不值一提,遑论传承千年不止的水西土司?
就连"奢安叛军"都不是四川巡抚朱燮元的对手,他们沙氏拿什么抵抗朝廷的王师?
更要命的是,那"黔国公"终究坐镇云南两百余年,受过其恩惠的土司不知凡几,谁若是敢跳出来当出头鸟,定然会惹来众怒。
见得沙源反应如此剧烈,一袭黑袍的沙定洲也不由得抿了抿嘴,将心中野心暂且搁置,低头沉默不语。
"罢了!"
"我明日再给昆明城中谢大人去信..."
不知过了多久,沙源有些迟疑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一般,在沙定洲的耳畔旁响起,使其猛然抬头,脸上满是惊喜之色。
自己的父亲这是想通了?
没有理会次子的殷切注视,沙源只是默默将目光投向昆明的方向,心中思绪万千。
眼下大明皇权不振,所谓的地位,官职皆是一文不值,真正重要的便是族中带刀的狼兵。
只要麾下兵强马壮,无论发生何事,自己都能够从容不迫,坐视风云变幻。
当然眼下这般局势,强行"出头"自是不可取,但多做些尝试总是无碍,万一昆明城中的巡抚大人看在他们沙氏历来"忠义"的名声上,改变了主意呢?
虽然朝廷于辽镇逐渐站稳了脚跟,但沙源心中却是隐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