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水西军阵。
约莫小半个时辰前,低垂的穹顶突然乌云密布,随后便是下起了濛濛细雨,虽说浇灭了空气中的燥热,但也使得水西狼兵本就萎靡的士气愈发低沉。
"快,快跑。"
急不可耐的低吼声于茫茫夜色之中骤然响起,只见得十数名夷人士卒踩着脚下的雨水,小心翼翼的推开了不算结实的辕门,随后便是仓皇奔走。
对于这些夷人士卒的举动,于营地外徘徊的士卒们看的清清楚楚,但这些本就无心巡逻的士卒权当做没看见,毕竟今日之惨败,着实给了众人当头一棒。
几乎所有人都知晓,曾经势如破竹的"水西叛军"已是一去不复返了,至于眼下依旧待在营地中的士卒,倒不全是水西大长老安邦彦的嫡系死忠,势要与其共存亡,也有不少人打着"临阵倒戈"的念头,也好积累一份军功...
寂寥无声的深夜里,不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夷人士卒都自心中涌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若是能够将大长老安邦彦生擒了,估摸着怎么也能换个"游击将军"当当吧?
但很快,这些痴心妄想的士卒们便是苦笑一声,将此等念头隐去心间,毕竟眼下大长老安邦彦生死不知,其营帐周遭尽是刀剑出鞘的心腹亲兵。
倘若有人随意靠近,无论是谁,即刻斩杀。
又是苦笑一声,想入非非的士卒们便是将思绪缓缓拉回到了现实,琢磨着如何才能缓解一下自身的处境,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却是下意识的朝着安邦彦营帐所在的方向瞧去。
...
...
水西大长老安邦彦位于营地深处的营帐周围密密麻麻簇拥着百余名兵刃出鞘的亲兵,恶狠狠的盯着周遭一切可疑之人。
虽是一言不发,但脸上紧缩的眉头及微微颤抖的身躯却是出卖了其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兴许是错觉,原本"趾高气扬"的黑色大纛竟然也在濛濛细雨的"压迫"下,毫无反应,给人一种穷途末路的窒息感。
推开营帐紧闭的帘子,躬身钻入安邦彦所在的营帐中,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数个胡乱摆放的火盆,正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虽然帐中暖意袭人,但居于上首的水西大长老安邦彦仍是裹着一层厚厚的毯子,六神无主的盯着火盆发呆,口中还念念有词。
细细观瞧,还能发现这位披头散发的水西大长老的眼眸深处还夹着一丝晶莹。
"梁王,那些犯上作乱的将校已然被尽数斩杀。"
兴许是知晓安邦彦已然无心主持大局,一名瞧上去有些上了年岁的夷人将校颇有些迟缓的自座位上起身,朝着不远处的梁王奢崇明拱手说道,脸上充斥着浓浓的憎恶之色。
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效仿那狼子野心的"图黑",在局势最为关键的时刻临阵倒戈,使得大军伤亡平添了一成多。
如若不是贵阳城外的官兵鸣金收兵,曾经所向披靡的水西叛军险些溃不成军。
"唔。"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梁王奢崇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不同于那拥兵自重的"图黑",今日临阵倒戈的那几名将校可都是姓"安"的,他一个"外人",也懒得计较这些了。
本以为能够一蹴而就的夺下贵阳城,为自己的长子报仇雪恨,却没想到他又一次跌倒在贵阳城外。
甚至这一次,就连威震云贵川多年的安邦彦也无力回天,眼睁睁的望着其长子安武功惨死在昔日心腹的手中。
难道真的是时也,命也?
"呼。"
长舒了一口气,梁王奢崇明先是瞧了瞧失魂落魄的安邦彦,随后方才舔了舔有些干涉的嘴唇,颇为有气无力的说道:"尔等以为我大军该当如何?"
说是大军,其实早已无法与"巅峰"时期,此时军中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万人,而且还有不少"出工不出力"的投机取巧之辈。
局势恶劣至此,凡是明眼人都能够瞧出,胜利的天平已然完全像明廷倾斜,他们已是没有半点胜算了。
但与前些年不一样,此时的他们已然无法顺利于贵阳城外脱身,从容不迫的回到鸭绿江畔休养生机。
前两日,军中已是有岗哨来报,留守水西祖地的"水西宣威使"安位在知晓前方战事不利之后,第一时间便派人向云南巡抚谢存仁乞降,并主动派兵封锁了织金关及鸭绿江畔,硬生生的断掉了他们的后路。
正因如此,大长老安邦彦方才不管不顾,强攻贵阳城,希望借此契机,重新夺回水西族中大权。
只不过天算不如人算,他们奢安叛军又一次于贵阳城外折戟沉沙,只不过这一次的对手由昔日的四川巡抚朱燮元换成了贵阳知府孙传庭。
听得奢崇明发问,帐中所剩不多的几名将校皆是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行了,下去早点歇着吧。"
"我大军已是破釜沉舟,明日便要与官兵决一死战。"
兴许是知晓如今的局势已是一场死局,奢崇明也没有为难面前的将校,反倒是宽慰了几句,不过依旧下达了决战的命令。
麾下儿郎士气萎靡,只怕贵阳城中的官兵们也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明日,便是彻底决定川贵形势的决战了。
"是,梁王。"
沉默多时,有些沙哑的声音于营帐中次第响起,随后几名将校便是一前一后的离开了营帐,背影皆是有些萧瑟。
他们作为安邦彦的死忠嫡系,手中的"血债"不知凡几,早已没有了向朝廷投降的可能。
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说不定还能出现些许转机。
"没了,都没了。"
待到帐中只剩下安邦彦及奢崇明二人的时候,安邦彦失魂落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