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诸事不宜。
天色暗沉,低垂的穷顶上尚且挂着一轮残月,但一夜未睡的陕西巡抚洪承畴已然在城中文武官员的簇拥下,重新登上了残破不堪的延安城头。
此时延安城外的土壤已是完全被鲜血沁透,呈现出令人不适的暗红色,空气中也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及淡淡的尸臭味。
城外一片狼藉,城中的状况也是不容小觑,就在约莫两个时辰前,府城万籁俱寂的时候,本是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几伙"乱民",试图冲击府衙及粮库等重地。
虽然这些"乱民"被早有准备的杜文焕派兵"镇压",没有酿成太大的乱子,但也使得城中百姓愈发惊疑不定,城中的气氛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无心张榜安民,陕西巡抚洪承畴忙是领着麾下一众文武,登临延安城头,面色凝重的打量着两里之外的营地。
放眼望去,如同一条长蛇,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地中已是隐隐传来喧嚣声,更有不少叛军士卒推开营帐,生火做饭,营地正中已是升起些许炊烟。
但此刻,最令众人心中发沉的却不是眼帘中的袅袅炊烟,而是聚拢在营地外,手忙脚乱的百余名工匠,及胡乱散落在地面的木架子。
虽然这些木架子尚没有露出雏形,但洪承畴及其身旁的杜文焕却是一眼便认出,这些工匠怕是在为打造云梯做准备。
难道是自己想岔了?昨日叛军之所以无故退军,只是单纯的认为夜色将近,不愿做无谓的牺牲?
默默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洪承畴下意识的与身旁武将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瞧出了对方脸上的惊疑和错愕。
依着他们二人的猜想,城外叛军头领王嘉胤背后站着的,十有八九便是南直隶的富绅豪商甚至达官显贵们。
以这些人手眼通天的手段,纵然弄来些许"火炮"也在情理之中,也唯有"火炮"才能瞬间扭转王嘉胤及其麾下叛军被动的局面。
但眼下城外叛军分明摆出了一副卷土重来的样子,瞧这些人的架势,只怕等到天色完全大亮,叛军尽数用过早饭之后,便会重新对延安城发起冲锋。
"火炮应该还能用吧?"
洪承畴深知,延安城已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不能继续"藏拙",否则便有可能弄巧成拙。
"督抚大人放心,应当还有十余门火炮堪当大任.."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角,同样是一夜未眠的杜文焕便是不假思索的点头应道,但其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担忧。
因为"瓦剌留学生"朱祁镇自导自演的"土木堡之战"的缘故,曾经令得草原上蒙古人都是为之颤栗的"神机营"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自然而然的,大明火器的工艺便是出现了一个断档,虽然已是百余年过去了,但仍然停滞不前。
这些年久失修的"老古董"究竟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杜文焕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将巨石和滚木都准备好吧.."
杜文焕眼眸深处转身即逝的担忧自是没有逃过洪承畴的眼睛,不过他却没有将其点破,只是风轻云淡的吩咐道,好似胜券在握一般。
"大人放心!"
话音刚落,延安城头上便是响起了一道应和声,随后便见得一名同样是身穿甲胄的武将急匆匆的拨开人群,朝着不远处的城楼而去。
早在洪承畴第一次领兵抵达延安,并且驻扎下来的时候,便是不顾城中众人反应,力排众议的将周围数里的树木尽皆砍伐一空,制作了不少滚木的同时,也让城外王嘉胤失去了制作"盾车"及"云梯"的原材料。
料想其阵中的"木架子"及昨日所见的"盾车"都是昔日自府谷县等地一路扫荡,制作而成。
就在众人交谈的功夫,只听得两里之外的营地中喧嚣更甚,越来越多的士卒自营帐中走出,同时还伴有马队出没。
瞧这些人四处而行的架势,好似是充当"岗哨",为大军全力攻城解决后顾之忧。
"这些叛军,着实狡猾!"
望着远处肆无忌惮,四散而行的骑兵们,杜文焕便是忍不住拍了拍身前的城垛,一脸不忿的咒骂道。
也不知是王嘉胤背后有高人指点,还是其"自学成材",竟是用了辽东女真鞑子攻城的招数。
先是裹胁流民百姓消耗城中火药,再以"盾车"及"死兵"充当主力,同时还不忘派出骑兵,四散而行,骚乱军心,最后在凭借这"人多势众",不计损伤的全力攻城。
当真是好手段呐。
如若不是自己昨日领兵,亲自将城外的数万流民驱散,而城外的叛军"反应"又较为迟钝,眼睁睁望着自己顺利回到城中,只怕延安局势会愈发恶劣。
"无妨。"
像是察觉到了身旁文武官员心中的不安,陕西巡抚洪承畴自黝黑的面容上涌现一抹坚决,轻轻侧过身,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延安至多坚持到明日,便可等到来援的白杆军。"
"届时,区区叛军乱匪,弹指可灭。"
言罢,洪承畴便重新将目光对准了城外的叛军,丝毫没有在意身后瞠目结束的众人。
虽然城外叛军人多势众,又围断通讯多日,但其心中始终没有太大的慌乱。
他知晓,仅凭王嘉胤一己之力,还难以搅乱整个西北大地,朝廷大军赶到之日,便是其身死族灭之时。
但王嘉胤背后的"幕后黑手",却始终让洪承畴忧心忡忡,他不知道这些躲藏在阴暗角落的"幕后黑手"的决心有多大,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还有其余后手。
毕竟这陕西大地流民无数,以这些人的手段,轻而易举的便能重新扶植起来新的"王嘉胤"。
"吩咐下去,整军备战!"
不知过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