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后,听觉会停留很久。
苏晓觉得,老妇人死在这么陌生的地方,这里那么多的规矩,那么多没见过的面孔,人人只有机械般的礼节,没有半分温情,必然是害怕的。
她想力所能及地安慰安慰这位命苦的老妇人。
就像原主的娘亲,死在苏府,定然是被数不清的恶意所包围着的吧。
那时候,娘亲害怕吗?
她起身退后几步,朝着老妇人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礼。
寻谷和元月紧跟着跪下叩拜。
随后殿中便跪了满满一大片,哭哀声骤然响起。
苏晓抬头之际,有片刻的恍惚,她冲着这个老妇人虔诚叩拜,仿佛穿越到十几年前,如愿跪在了原主生母的灵前。
可惜,那样的场面模糊到看不清一切。
“明辉太后殡天了!”
有太监高呼,哭泣声一阵高过一阵。
皇帝也红着眼眶跪下,很快起身,沉声吩咐:“明辉太后之丧必须大办,天下举哀,以尽臣民孝道,停灵一月后,择日葬入皇陵!”
“是,皇……”
“皇上。”苏晓没有回头,缓缓道:“太后在南宫困了一辈子,找个山清水秀的福地葬下吧
或许能自在些。”
皇帝怔了怔,怅然点头。
对于明辉太后,他是没有什么恨的,却也没什么敬意。
奉养为太后,也是因为先帝的遗言。
如今人死如灯灭,先辈们的恩怨,也终于了结了。
丧事就在南宫办的,绒花宫紧邻南宫,荣贵妃觉得苏晓照旧住着未免被晦气冲了,请命要让苏晓住在自己宫里去。
苏晓在宫里也呆累了,干脆提出回府,每日由马车带着按时辰赶进宫来举哀。
皇帝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自从上次脑补了苏晓可能会出现的野心,就对苏晓的存在如芒刺背。
“这段时日,尘王妃也累了,每日进宫来上柱香就好,不必时时守着。”皇帝道:“你的孝心,朕和天下都知道,接下来,还是养好身子为要,毕竟你还要跟着诸葛神医习学医术,这也是耽搁不得的。”
“是。”苏晓很疲惫,没多说什么,当夜就回了宫。
她不信什么死后必须寸步不离守着哭灵才是尽孝。
重要的,从来都是诚心。
和老妇人原本只是萍水相逢,尽心太过,自己都会觉得太过。
况且在老妇人去世之前,她已经尽力陪伴开
解了,老妇人也如愿让家人得到了足够的报酬,彼此之间两不相欠。
府里果然还是原来的样子,得知她回来,楼奇马不停蹄也赶来了,许是看她精神不大好,只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又走了。
她满脑子都是那位从未谋面过的娘亲,也不欲多想旁的,洗漱过后胡乱睡下。
本以为回来后能心静些,可是这一夜,她睡得实在不安稳。
先是如同走马观花般看尽了原主之前的一生。
而后又总是浮现出苏承嗣逼迫原主出嫁的丑恶嘴脸,和原主日夜思念母亲,从睡梦中哭醒样子。
不知怎的,申氏竟真的出现在眼前,她好生期待腹中胎儿,却因一个‘商贾之女’的名头,在苏家受尽奚落和冷待。
申氏竭力保胎,到底还是在生产之时大出血,苏承嗣看到身下来的女儿万分嫌弃,甚至不肯请大夫为申氏医治。
申氏就那样躺在满床的血泊里咽了气,周围那么多人,除了原主这个刚出世的婴孩不住啼哭,周围那些人,竟全部都是笑着的……
画面一转,眼前又是一片刺目的猩红,刀光剑影,尸山血海。
子竹子文那几个人,老管家,乃至于王
府上下,和朝中那些威风凛凛的武将,全都倒在季衍尘的脚边!
季衍尘孤军奋战,被人团团包围着,不过眨眼,身上就受了无数道伤势,她拼命想挤进去,却被一层无形的空气隔绝在外,喊出来的声音也传不进去。
猩红越来越刺目,季衍尘的身影也要被满目的血色淹没……
“季衍尘!”
苏晓猛然惊醒,朦胧之中,看到帐帘之外有个模糊的身影。
“季衍尘?”
帐帘被快速掀开,露出只穿着中衣的寻谷:“你梦魇了?可还好么?”
寻谷招招手,青黛和白薇都披着外衣,端着烛火和热茶走了进来。
“王妃睡得不安稳,喝口安神汤吧。”
屋子里已经亮了,苏晓看到关切地看着自己,但神色还算如常的几个人,又看看周围熟悉的王府陈设,心下稍安。
寻谷看苏晓这样,忍不住苦笑道:“估计是白天看到南宫那位咽气,才会心绪不宁?”
苏晓呆呆点头:“或许是吧。”
“时候还早,再睡会吧。”寻谷说着又忍不住好笑,“我在这里守着。”
做噩梦了倒是知道喊王爷,只可惜王爷没有亲耳听见,否则,还不知
道会有多高兴。
白薇喂苏晓喝了小半碗安神汤,青黛也贴心地上前帮着擦了汗。
这屋子建造地极好,冬暖夏凉的,只在角落里放了些冰,也不觉得闷热。
她倦意袭来,倒在枕头上接着睡,可乍然之间,只听外面传来元月的呵斥:“你一身是血,怎么见王妃?回去换了再来!”
被呵斥那人显然是子竹:“我还得赶回聚城,换衣裳多耽搁功夫?再说,我只和王妃说几句话,把东西带给她,又有什么打紧?”
子竹!
血!
苏晓猛然联想到自己那个梦,也是血!
“王妃!”寻谷伸手都没能拉住,只知道苏晓赤着脚猛冲了出去。
“子竹!”苏晓呼喊着奔到外间,看到子竹穿着和梦中一般无二的铠甲,上面刻着一道道刀剑痕迹,也不知道是沾着谁的血,从头到脚都是一片殷红,就这么站在眼前。
子竹吓了一跳,没敢细看苏晓只穿着里衣的样子,连忙低下头去。
可低下头,又看到苏晓白净的玉足,心下一惊,想也不想就闭上眼。
“属下该死,冒犯王妃了!”
“季衍尘呢?”苏晓声音发颤:“我问你,季衍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