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当我第一次到英国,那里有太陌生的东西,也有太多我介意的习惯。所以总在那些和我出生的那个城市有相像天气的日子里怀念我所抛弃的一切,当然那一切里也包括杨沫。
这里我不得不说一下我生活了十几年的S市。其实骨子里我是十分瞧不起她的,她不是一座漂亮的城市,并且背负了太多虚假的现代化,淡妆浓抹掩盖了她原本的风姿绰约。这里也不是一个盛产文人墨客的地方,所以我从小就知道我生活的这座清冷的城市,拥有的只有现实,没有所谓的浪漫,更繁衍不了琼瑶剧里那些死生契阔的轰轰烈烈的爱情。但这样一座城市又有让我不得不佩服的地方。比如她孕育出那些我爱的我恨的,爱我的恨我的人们。这就是她的本事,也是她最大的狡猾之处,她可以让你连恨她都恨得这么不彻底。
现在我真正离开她,却矫情地开始依依不舍。我不知道是不是人生在世有些人情是你不得不还的,这里也包括亲情。我从小就是生活在呵护中长大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用比较夸张的一句话就可以描述成——我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但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从小到大你的都要按照大人的心意生活,走他们帮你安排的他们以为是为了你好的路。就像这次出国。
当我坐上飞机,它带着我飞翔,渐渐离开地面。我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我知道这是一种解脱。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郑心诺,而是杨沫。原来她考上了一个两本的大学,在一座靠海的城市。我想她一定会讨厌那里的天气,像刮风的,下雨的。就像高二的时候我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上看着窗外漫无边际的雨海,那个时候教室里几乎没什么人,很安静。她不满地嘟囔道:“这是什么鬼天气?都下了三天的雨了。再下下去,我看这个学校都可以当游泳池了。”她这样说的时候脸上带着些稚气,语气里透着淡淡的撒娇味道。
我看着她,伸手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她的手很小很白,有点凉凉的。她看看我,把另一只手塞到我手心,“阳,你的手真暖。”然后就像得了便宜的小白兔一样“咯咯”的笑了。
我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很讨厌下雨么?”
她点点头,“是的,很讨厌的。”说完她看向远方,我看向她。我知道她有很多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但是我一想到杨于超可能比我知道的多,比我更加了解她,我就有一股子莫名的气。
她皱着眉说道:“我们去吃什么呢?这么大的雨吃什么都没有胃口了。”
“你担心什么呢?不是杨于超会帮你买中饭么?”我不满地嘟嚷。
她皱了皱眉,“杨于超是个好人,他只是因为我跟他同乡才这么关心我的。你看我都有了你了,那么我只会把他当成朋友。”
“不见得你对其他追求你的人这么客气,还当成朋友。”我继续说道。这不是我凭空捏造的,这是事实,我早知道杨沫对杨于超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这不是一个简简单单老乡的原因。
“你不要这么小气好么?他和那些人不一样。”她反抗道。
“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就是不一样。”她抽回来自己的手,我的手心像是灌进来一阵凉凉的风,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是不是把他当成你的备胎,好在把我甩了以后可以直接找他?”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混蛋。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贱么?”她起身伸手用力推开我,然后往门口跑去。
我转身想要抓住她,就看见杨于超提着饭盒站在门口。而杨沫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沈洛阳,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说完,他就放下饭盒跟了出去。
“操!”我恶狠狠地骂道,顺带踢翻了离我最近的那把无辜的椅子。这家伙凭什么趾高气扬地骂我混蛋,他又凭什么让我们每次讲到他的话题就大吵一架。
其实回忆有时也只能是回忆,在英国我总靠着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支持下来。那时我想到的最多的人就是杨沫。我不是一个相信爱情的人,这是我和她本质上的区别。所以她的爱情比我来得汹涌热烈。我不懂那种从生命深处爆发出来的感情有多少淋漓尽致,或许就像她站在观礼台最高的台阶上,风吹乱她的发丝,她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冲着足球场大叫:“沈洛阳,我爱你!”
我就停下了踢球的动作,看着她,风中的她依旧美丽。我不知道那一刻突然爆发出来的想要把她藏到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的感觉叫做占有欲。我想把她抱进怀里,狠狠地揉进我的血肉,让她只属于我一个人。她看见我看到了她,调皮地冲我笑着,然后拉着郑心诺飞快地跑下观礼台。那时我以为我可以和她永远在一起,永远不让她知道那个可笑的赌约——我害怕她知道以后会坚决地离开我,我相信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敢爱敢恨。如果你背叛她,那么有多少爱,就会用同等的恨来回报你。
在这里也几乎看不到在S市的新华路随便一瞥就映入眼帘的香樟树。这种树的生命力很强,而且很喜欢掉叶子。它的叶子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踩上去,听着它粉身碎骨的声音,格外动听,这是杨沫说的。所以我总觉得国外的叶子就没有这样的气节,在这里我不喜欢踩叶子。
四年后,我终于回来,我想找到她——就算她现在和杨于超在一起。
江琳没有对我说她的生日杨沫也会来,所以当她推门走进包厢的时候,我有片刻的难以置信。电视机的白光正好照上她的轮廓。我才发现她比四年以前成熟多了,带着些世俗的妩媚。在我对她说“杨沫,你回来了”的时候就做好了她不回答的准备。如果她正常地说:“嗯,几天前回来的。”或者“你好,好久不见。”那么我想我是完蛋了,说明她一点也不恨我、怨我了,甚至已经忘记了我曾经那么深刻地存在过。
我看着她被郑心诺拉到另一张沙发坐下来之后,就没有停过给自己灌酒。在这里碰到我,她应该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我就喜欢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像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杨沫,而不是被那些美丽、骄傲之类的光环包裹下的公主。
当她像只小兽一样在我怀里嘶咬发泄她的不满时,我想,我真是个混蛋。我坚定不移地相信那样抽象复杂的情感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但是它偏偏就成真了,而且来的这么措手不及。我还没有看清它的样子,就毫不犹豫地把它扼杀了,连带着也毁灭了我唯一的小女孩的希望。
后来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地发生了,我们大吵一架,然后她喝醉了。大约十点半的时候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理所当然应该散了。我看见顾域扶着江琳,而杨沫就这样有气无力地倒在沙发上,靠着郑心诺。然后我走上前伸手从沙发上把她拖起,她靠在我的胸口,柔若无骨。郑心诺站起身,看了我一眼,说道:“好久不见了。”
然后我点点头,我总是觉得我是对不起她的。每次我想要好好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想到杨沫,在那间有些昏暗的旅馆她靠在我的胸口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么?”而那个回答就这样堵在我的胸口,没有说出口。我甚至不能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安慰她,我想我做不了这么卑鄙的事情,即使我是个混蛋。
“你还是放不下她。”她见我转身,又继续说道:“你还不想承认自己爱上她了么?”
“是的,我爱上她了。”我说。其实承认这个不是一件什么丢脸的或者无奈的事情。
“你要带她去哪里?我怕她醒来以后会闹。”
“我知道。”
最后我把她带回了家。她像个小婴儿一样乖顺地躺在床上,嘴巴轻轻地撅起。她应该在做什么美好的梦吧,我这样想着于是起身去帮她倒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坐在床头,蜷着腿,看到我进来于是说道:“这里是哪里啊?”
我走上前,放下水后就坐在她的身边,和她面对面,“杨沫,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很认真地看着我,她的眼睛还是像四年前我离开时记得的那样明亮清澈,但是我知道有些东西在日积月累中已经改变。突然她的手就这样轻轻抚上我的脸,凉凉的,还是又白又小。“我好像见过你,你是杨于超还是杨浩?”
“我是沈洛阳。”我诚实地说道。我想知道现在的她迷迷糊糊,听到这个名字会是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