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这么问道,他似乎有些惊讶,于是冲我晃晃手,表示自己没事,“沫沫现在有时间么?我们好好谈谈好么?”
“我们?我们有什么可以谈的?”
“就到车里,十分钟。好么?”带着些恳求的语气。
这一刻我开始有些同情眼前这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然后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有些欣喜,苍白的脸色显现出了一丝红晕,转身打开车门,招呼着我上车,“要去哪里?让李叔叔送你。我们一边走一边讲。”
我坐上了车,车里的冷气开得有些强,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不用了,你现在还认识S市么?还是在这里讲好了。”然后我似乎想起什么,就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你妈妈说的。”他说。
“你还找了她?你们还真是好玩,十五年不见,怎么还有联系?”我带着些嘲讽的口气。
“我们是高中同学,这个你妈妈没对你说么?”
我看向窗外,“她从来不会对我说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再说我们几乎不讲话。”
“为什么?”
“拜你所赐,懂么?”
然后他开始咳嗽,整张脸也布满因为用力而不正常的红晕。前座的司机,就是被称为李叔的人,突然转过身说道:“董事长,你还好么?小姐,董事长得了很严重的病,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词。”
他停止了咳嗽,冲李叔摇摇手,示意让他别说了。然后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对我说道:“在法国的时候,,检查出来是胃癌。时间不多了。”顿了顿他又补充,“因为平时自己太不爱惜自己了,不按时吃饭,所以这样了。不过这样也好。”
“所以你是想在自己死之前看看我?”我说。
他的肩膀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有些苦涩地说道:“是的,想在死之前看看你。”
“那你想不想看看爷爷?”我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爷爷到死的都没有等到你。”
“我知道这事情是我做得不好。”我看到了他脸上自责的表情。
“还有奶奶。”我觉得我要补充她,至少可以让我心安理得。“你发达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他们还在乡下过着苦日子。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杨浩才变成了孤儿,他妈妈跳楼,他爸爸走了。你现在回来有什么意思?用你这副不成样的身体赎罪么?我看还是算了吧。要赎的罪我爷爷都帮你赎了。”
他叹了口气,“你就这么恨我么?要我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
“你什么也不用做,反正你都快死了,我原不原谅你又有什么重要的?”当我蹦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想到前座的司机大叔应该要发作了。果然他带着怒气的对我吼道:“小姐,再怎么说董事长也是你爸爸,你怎么能这样跟他讲话?”
我瞪了他一眼,“这是我和他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插嘴。”
“杨沫,你这是什么语气对长辈说话。”他冲我吼道。
“我什么语气?难道在你眼里这个‘长辈’就比我重要了?我到底是你亲生的么?”
“那要问你妈。”他蹦出这句话的时候车厢里有片刻的安静,他似乎也有些不可思议自己竟然讲出这么混蛋的话。这件事是我们家的死穴,就像插在我爷爷肉里的刺。
“你他妈就是一个混蛋!”说完我转身想要开门下车。他似乎看清楚了我的意图,狠狠拽住我,然后对李叔说道:“老李开车。”
我用力甩手想要甩开他的,那一刻我简直就在怀疑他是不是骗我生病想博取我的同情。我看向他,“杨城,你不要太过分。”
“那些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自己下定义,就这样判我死刑了?我是你爸爸。你以为自己很正义么?你在为谁伸张正义?难道别人就不能有苦衷,不能有不得已?”
“你有苦衷么?你放屁。”我咬着牙说道。
然后他有些自嘲地笑道:“还真是我女儿。”
车子缓缓地在马路上行驶,就这样从新华路的这头开到那头,然后绕过步行街,开到解放路上。我已经停止了挣扎,车内很安静,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他打破了那份安静,“我这次回来是想要找你帮我一个忙的。”
我下车的时候电话就适时打过来——是沈洛阳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喂。”
“杨沫,你在哪里?”他问。
“沈先生,有何贵干?”我风轻云淡地说道。
“沈先生么?前天晚上在床上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他在那里用散漫的语气,轻轻说着,“你想不承认么?”
“沈洛阳,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不要脸,你知道我喝多了。”
我承认四年了我仍旧不是他的对手,或许因为他是我的初恋,又或者是所谓的逝去的爱情,还有那个没有形状的胚胎。想到这个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杨沫,我问你在哪里。”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找我有事?”
“是,我想你了。”
“你无耻!”
“我们重新开始。”他顿了顿说道,“四年前是我不好,是我混蛋了,没交代一声就走了。所以我们重新再来,让我继续照顾你。而且我记得我没有对你说分手,所以你不能和杨于超在一起。”
那一刻我真想扔掉这烫手的电话,我想我要保持镇定,所以我说道,“沈洛阳你那是什么语气?你以为你是谁,你把我当什么了?想要就要,想扔就扔?我杨沫还不至于可怜到让你沈洛阳施舍感情。我为什么不能和杨于超在一起?他比你好上一千一万倍,我就喜欢他。你以为跟我杨沫上个床就一定要我对你从一而终么?你做梦,那我不是要忙到死了,排到明年也轮不到你。”我一口气骂完就挂了电话,因为我斗不过他,所以我甚至都把手机关了。
然后踩着我新买的高跟鞋踏进江琳的咖啡厅。远远地郑心诺看到我就开始招手,“沫沫,这里。”
我看到江琳低着头,佯装认真看着杂志。她一定是怕我追究前天晚上的事情。我在她身边坐下,环顾一周,就看见坐在我对面的顾域,我礼貌地朝他笑笑。因为他帮我骗了杨浩,我开始对他产生了点好感。
“江琳,假装没看见我么?”我忍着笑说道。
她抬起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你想怎样?杨沫。”
“我想要开服装店。”我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像是宣布十么重要的决策。
她看了我一眼,就像把对我愧疚的那件事忘到九霄云外的感觉。用她常见的傲慢到让人抓狂的语气说道:“杨沫,你一个大学生的叫什么出息?人家大学毕业都坐办公室了,你到好,还要自己创业了?你不知道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么?还往里冲。好歹都是大学毕业的,你怎么不像心诺那样混个教师当当?”
“江琳。你少说几句。”心诺在一旁轻声叫道,她是在担心,因为我们两个绝对有本事把这里搞得鸡飞狗跳。
“你疯了么?发的是哪门子的脾气?大小姐,我是哪里惹到你了么?你好不好笑?”我狠狠瞪着她。
“我不好笑,好笑的是别人。你为什么永远比不过别人?”她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没有刚才那么恶劣,就像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感情。但是我知道,不是的。
“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蠢,四年前,四年后都一样。你永远争不过别人。你以为自己付出的多就可以么?像个傻子一样被沈洛阳耍。”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我恨恨地拎起桌上的包,轻声嘀咕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真是背到家了。”
见我转身,江琳像宣布十么重要决定似的说道:“什么时候大家可以好好摊开谈谈。杨沫你怕么?心诺怕么?”
我没有理她,就走了出去。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江琳。在她眼里我看到了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地想要表达什么丑陋的事实。我害怕了,害怕那些不堪的事实被无情地摆在阳光下让人尴尬,甚至无地自容。就像当我知道那个可笑的赌约的时候一样——不知所措。
当我站在路口拦车的时候,后面跑上来一个人,我听见他叫我,“杨沫。”
然后我转身,就看到顾域有些气喘吁吁地走近我,“你怎么走得这么快,一路过来都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我礼貌地朝他笑笑,“你怎么出来了,不管江琳了么?”
他无奈地抓抓头,说道,“你别管她了,她早后悔了,在你走出咖啡厅的时候就后悔了,让我出来看看你。你,没事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你把我看得太脆弱了。”
“也是,看着你就知道生命力很强。哈哈。”说完他自顾自笑了。我不是一个习惯被陌生人的幽默逗笑的人,但是这会儿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