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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是么?
    那时我意识到,现在我和他是要去做一件残忍的事情,这让我想到一件永远不能让我释怀的事情。

    他说:“没事的,一会就好了。就当睡了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记不清当时他是怎么表述这句话的,但是我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害怕,因为他的手握着我的,一片冰冷。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想走下去,我想或许就这样也好。但是我知道以后,我一定会恨他,恨那个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我会变成第二个“我妈”。那样我就会更加瞧不起自己。

    我说:“杨于超,我就是犯贱。可是现在我害怕了。我肯定会有报应的。”我听见我的声音像是脱离了我的控制,在这狭小的走道四处撞击,最后粉身碎骨。

    他一把抱住我,“什么狗屁报应?永远都不会来,要来,那么我替你。”

    我知道他替不了我,当我躺在那间诊所唯一的狭小的床上的时候我就这么想。那块带着淡黄污渍甚至隐约看得见淡淡血迹的床单就在我身下,我靠着它,它不会带来任何温暖给我。如果我就这样死在这里那有多好,尽管我不喜欢这里的潮湿气味。

    那个包裹得异常严密的女人在我面前整理着等一下要用到的各种工具。一阵寒意朝我扑来,我越来越冷,然后我竟然可笑地认为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把空调调到了制冷。因为我有听到空调“嗡嗡”的震动声。所以我对她说:“我有点冷。”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问我:“外面的男孩子是你男朋友?这么没有责任心的人,我劝你还是和他早点分手,不然迟早要被他害死。我是过来人,这样的事情我看多了。”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回答,于是又说,“现在的女孩子怎么这么不会爱惜自己?天下好男人那么多怎么就死心眼认准一个这么糟糕的?我们真是在作孽。”

    作孽?我有些好笑地开始回味这两个字。她或许真的善良,又或许假装善良。至少在她选择这个职业的时候,就应该做好面对血腥的准备。有谁会一面善良地认为自己在作孽,一面又可以做得理所当然,不亦乐乎。

    后来她没有再和我说话,我看着头顶那个结着厚厚灰尘的日光灯突然想问她我会不会死,但是我又害怕她会笑我傻。那时候我发现其实我是一个很怕死的人,但这不能说明我是胆小鬼或者我没用。这只是一种正常的求生欲望。每当人要流血的时候都会这样想。

    当那种刺骨的疼痛降临的时候,我对自己说,现在她只是把我身体里多余的一小部分处理掉,让我可以干干净净。老天作证,那时我就是这么残忍地说的。我感到温热的液体缓缓从我皮肤上划过,原来他是以这种温暖的姿态存在在我身体里的,和我的血液混合在一起。

    这不是我想回忆的事情,但是今天鬼使神差地碰到了那么多可笑的事情以后我竟然想到这些我排斥的乱七八糟的过去。我安慰自己,我是被杨于超那个混蛋气的,是的。

    这样想着我就进了家门,于是看见她——我亲爱的妈妈——有些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不得不说,现在她的样子似乎在等我。

    听到我进门的声音,她转头看着我说道:“回来了?”

    我点点头。打算回房间。我和她之间或许已经贫乏地没有合适的话题,这似乎已经是家常便饭,除了吵架。

    她见我要走,说道:“杨城,就是你爸爸回来了。”

    我转身,很想知道,她现在讲到“杨城”这个名字时应该要用什么表情来修饰。但是我看到了她脸上多久不见得风平浪静。所以我说,“他找过我了。”

    “你不打算帮他?”她看着我,岁月让她鲜丽的容颜适时出现沧桑,但岁月没有本事消磨她骨子里的飞扬跋扈。

    “你说什么?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那么恨他,怎么希望我帮他?你不想看他走投无路,落魄的样子么?”我有些讽刺地笑着。

    她说:“你什么时候懂过我?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我一辈子都不敢奢求你会懂我。”

    “那就好,我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想你到底会想些什么。”然后我转过身想要回房间。就听到她说道:“杨沫,他是你爸爸,你帮帮他。”我听出来了,她不是在要求我,是在恳求。是的,就是恳求。

    “你疯了么?他那种烂人值得你这样么?”

    “值不值得只有我知道,像你这种人当然不知道。”她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对我说:“我爱他。”

    “可惜,”我说,“我恨他。”

    我不懂什么由爱生恨,我只会执著地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伤害过我的人。所谓的由爱生恨那种复杂的感情根本不适合我,因为我不知道要怎样整理。或许是因为我太笨的缘故,喜欢和讨厌既然是两个对立面,那么爱和恨也不会例外。

    当杨浩推开我房门的时候我还沉醉在她的那一句“我爱他”。然后我反应过来,抬头,看着他说,“臭小子,你怎么进来都不敲门。”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坐到窗边的沙发上,面对我,“我敲了,你自己没听见。”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喏,这是舅妈让我给你的。”

    “什么?”我有些惊讶,这是自然的事情。我还记得刚才她还在用尽全力讽刺我。

    “你不是想要开服装店么?”他把卡扔我床上,“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是问江琳的,谁叫你早上跑那么快,我就问问她,你是不是在她那里,她对我说的。顺便说了你去那里的目的。”

    “我不要。为什么她也知道了?”

    “因为是舅妈让我打的电话。”他继续说,“你不要?那你要什么资本开店?”

    “我宁愿去卖,也不要她的钱。”

    “你这个蠢女人,为什么总要这么糟蹋自己?”他说,“你以后自己还她就可以了。”

    “杨浩,”我叫他,他看着我等待我的下文,“杨浩,你就不恨她么?”

    他摇摇头,“不恨。”

    “她害得你那么惨,你也不恨她?”我问。

    “你不要想多。舅妈是好人。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你从来都不相信她。”他说对了,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她。然后见他起身想要走,我拖住他的衣角,“杨浩,你等等。”

    他又重新坐下,我像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杨浩,他,杨城,就是你舅舅回来了。”

    “我知道。”他淡淡地说。

    我又接着说:“我看到他的时候有多开心,我想,我终于见到他了。但是你知道他要我做什么么?”见他点点头,我继续说,“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以为他是想我了,所以回来看我,可是。我怎么忘了他是个混蛋呢?我不能原谅他的。”

    他蹲下身,看着我,“杨沫,你错了。其实你心里已经想要原谅他了,但是你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他,这样对不起你这几年受的苦。可是你有想过么,他得到报应了,你看他生了很严重的病。所以你得原谅他。”

    “不是的,他对我说我有个弟弟叫杨博闻,只有十二岁。你说好不好笑?就是和那个在火车站我看到的法国女人生的,她很漂亮。”我解释道,“所以他只是无可奈何了才想到我的。他只想让我帮他。就是帮那个抢走我所有的,素未蒙面的弟弟。”

    “那至少这十四年来他还是记得你,他没有忘记你。不是么?”他顿了顿,“你看他现在生了这么严重的病,你恨他还有什么意思?就算到他死你还是没有原谅他,你觉得你会庆幸自己终于胜利了么?他需要你的原谅,更需要你的帮忙。”

    “那你呢?要不是因为他,他们也不会这么惨。”

    他知道我在说什么,这是爷爷规定的禁止谈论的事情。但是他说:“这不能全部怪他。为什么总是要记住这些让你不快乐的事情呢?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可以下结论的,他们是当事人,只有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听就一棒子打死他了啊。”

    “那爷爷呢?”这是十四年来我第一次在杨浩面前这么明确地提起爷爷。

    他皱了皱眉头,“杨沫。”

    我打断他,“我就是不能这么便宜他。他以为他是谁,为什么所有的罪都可以让别人来抗,他还可以心安理得地一走了之?”

    “杨沫,你是疯子么?”他有些激动地说,双手有些用力地抓住我的肩膀。

    我知道爷爷不是一个可以让人轻松的话题,但是我不得不说。

    “那你想让我走?”问这句的时候,我下定决心,如果他点头,那么我二话不说一定去帮他。

    “不想!”他肯定地说,“杨沫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我不喜欢这样的你。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放开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