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皱着眉头,急急地叫住我,“杨沫。”
她站起身,并不理会我,“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已经决定了。要是你看不顺眼就不要来参加我的婚礼。”
“我不稀罕。”我冷笑道。
“我没有奢望你会稀罕。”她继续说。
“你们两个少说几句好么?”杨浩站起身,说道。他知道只要我们两个一吵上架就一定要杀到彼此都体无完肤才算罢休。什么道理在那一瞬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果然,她没有理会杨浩,冲我说道:“杨沫,你不要每次看到我就像一只得了狂犬病的疯狗一样乱咬人,简直不可理喻,让人恶心。”
我抬头,看着她,“恶心?真是可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恶心?你以为自己好得到哪里去么?好,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一只疯狗那么廉价。”
“凭什么?你他妈别忘了我是你妈。是谁把你生出来的,你还真是有良心呢。”她冲我吼道。
“你还记得自己是我妈?真是不容易,我怎么不记得你是我妈。是谁说的我只是一个累赘?你不要告诉我你都忘了那些事情了,从小开始你像一个妈妈的样子么?你只知道花钱、买衣服、化妆、打扮,什么时候把注意力转到我身上来了?像你这样的女人,怪不得杨城他会不要你。”我狠狠地说完这些话。就感觉一本杂志劈头向我砸来,砸在我肩上,肩膀就不争气地传来一阵酸痛。
没错,她把茶几上那本杂志毫不犹豫地砸在我身上。因为生气,她的胸口起伏着,双眼狠狠瞪着我,说道:“杨沫,你懂什么?你以为自己会比我好到哪里去?你知道为什么老天让你生不了小孩么?那是因为你比我还差劲。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她果然是瞧不起我的。就因为那件事情,她可以永远看低我。我站起身的时候,杨浩就连忙从对面冲过来,把我死死拽进怀里。我不甘示弱地挣扎,“那是因为你做的亏心事太多,你勾引杨浩的爸爸,害得他妈妈跳楼。你说谁比较差劲?要是我差劲,那么你就是不要脸!”
那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直到杨浩狠狠把我推倒在地上,我才惊醒。胳膊砸在地上很疼。然后我就听见她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门和门框因为撞击而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
我抬头看向杨浩,我想这个时候我应该向他认错的,所以我说:“杨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蹲下身子,伸手扣住我的下巴,直直地看着我,说道:“杨沫,你到底有没有心呢?”
我轻轻笑了笑,抓住那只停留在我下巴处的手,“你是不是想说,我就是个疯子。竟然对自己的妈妈说出这样的混帐话是不是?这些难道不是你想说的么?你可以当好人,因为你妈妈是活该,但是你不能勉强我,我不要当什么狗屁好人。我没有你那么想得通,没有你那么会伪装。那些本来就是事实,你否定不了。”
“你以为自己赢了,很光彩。但是这样有意义么?”他看着我,很悲伤。
我们的意义在什么地方谁也讲不清。我们那么拼命生活,拼命吵架,这些拼命有时为了什么,我们自己也讲不清。但是生活在这个世界,我们只能认命地接受这些不知道是对的还是错的的执著。那样你才能知道下一步自己应该踏在哪里。
他说:“你以为自己赢了,很光彩。但是这样有意义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悲伤,然后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见我没有反应,于是起身想回房间。我回过神,冷冷地回道:“你为什么总是帮她?难道我们想的是不同的么?你不是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人么?现在算什么?”
他背对着我,没有回过头,“今天我不想和你吵架。这些不是我们可以讲得清的,你懂么?”
我站起身,冲他吼道:“你总是这么说,其实是在为自己的逃避寻找借口,对不对?你不想承认自己心里想的那些,难道今天我说的这些话你就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么?”
“杨沫。”他恶狠狠地叫我,然后转过身,“你有完没完?逃避?你不是也很擅长那么做么?再说那是我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跟疯子有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啊?”
似乎是我的表情吓到了他,他缓了缓语气,双手扣住我的肩膀,说道:“杨沫,你不要这样,我道歉。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说的。”
我甩掉那双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谁都可以这么说我,就是你不可以。”
“你到底想怎样?”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然后不理我转身走向房间,我冲上前抱住他的腰,吼道:“你答应过我们不会分开的,你不许耍赖。你是不是嫌我烦了?你想抛下我不管是不是?”
那刻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很暖,但是他正一根一根掰着我的手指,想把我环在他腰间的手移开。我死死抱住他,一刻不松,我知道如果松开了,那么我就再也留不住他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说道:“杨沫,放手。”
我没有反应,额头靠着他的背,鼻腔里弥漫的都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让我安心。他仍旧执著地说道:“放手,听到没有,杨沫。”
“你就那么讨厌我了?是不是迫不及待想要找那个叫白晓雪的?”我说。
他终于挣脱开了我,我一个踉跄,腰部就直直地撞在身后那张沙发角上,很疼。他在生气,狠狠瞪着我,“你怎么知道白晓雪的?我说了,那是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你是我的,从小到大都是,谁都不可以抢走。”我说。
“杨沫,你不幼稚么?我是你的?从小到大,你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高兴的时候就可以无理地胡乱要求我做什么都可以,不高兴的时候就可以四年没有音讯。你考虑我的感受了没有?知道我想要什么吗?”说完这些话他也像我妈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我就听到楼下车子发动的声音。我对自己说道:“杨沫,你真了不起,现在那两个人都被你气走了。”但是我不开心。腰上的酸痛渐渐弥漫全身,我缓缓蹲下身子,这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那样的话我始终说不出口,我羡慕她,是的。因为自己的残破不堪,所以我羡慕她唾手可得的幸福。什么是幸福,我不知道以前的杨沫是否拥有过。我只知道现在的杨沫已经没有资格要求别人给我这样我奢侈的东西了。幸福都是和那些什么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之类的词联系在一起。但是现在我连爱一个人都觉得害怕,觉得累,那么幸福之类的就已经和我背道而驰了。原来我已经如此贫穷,我还有什么资格要求杨浩会对我不离不弃。总有一天他们都会离我而去,这是我早就料到的事情,那我现在在这里伤心算什么事。我轻轻嘲笑自己。
这个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我只是坐在空荡荡的房间,看着黑暗的空间渐渐明亮。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成了这么冷血的一个人,对什么都可以不为所动——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掉一滴眼泪。什么时候,是在四年前的事情发生以后我就告诉过自己,哭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不是我的坚强,这是我的刺。
第二天的黎明到来的时候,第一缕阳光刺进我的眼睛。我想起在多少时间以前,有那么一个晚上我也是这么呆呆地坐了一晚,没有掉一滴眼泪。是在知道白紫云得了淋巴癌的那天,我等着黎明到来,心里没有不知所措,没有绝望。
我记得她晕倒后在医院醒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杨沫,你那是什么表情。不要在我面前哭。”
我轻笑一声,“你太高估自己了,你以为你在我心里很重要么?”
然后她笑了,认真地说道:“那就好,你一个晚上没睡么?丑死了。”
我作势要打她,但始终没有下手,带着些闷闷的口气说道:“生了这么严重的病,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么?你把我当朋友么?”
她笑了,“杨沫,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死么。别那么矫情,小心我死不瞑目。”
我成功被她逗笑了,后来我也是这么没心没肺地想的,不就是死么。是人都有一死,没有谁会长生不老。
但是现在,谁能告诉我,在这样相似的夜晚,我为了另外一些人却想了她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