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向身旁开车的他。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灯昏暗的光线隔着玻璃打在我们身上,忽明忽暗。然后那种像是脱离现实的感觉突然从身体深处汹涌而来。我看见他的侧脸在路灯的照射下格外柔和,然后白天那个熟悉的声音就突然而然地闯入我的脑海。——她说:“杨浩,你在哪里?我想你了,今天晚上到我这里来吧。”
直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才回过神:“杨沫,你冲我发什么呆?”
“没什么,就是想到些事情。”我摇摇头说道。当然那个熟悉的声音还在我的脑海里徘徊,挥之不去。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向他证实今天我听到的一切。或者说我有没有这个勇气开口向他询问他们的关系。
“什么事情想得那么入迷,连我叫你几声都没听见?”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淡淡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
“叫了我很多声?”我问,见他带着些许无奈的表情点点头,我才继续说道,“没有,就是这么几天了都没有见到江琳、顾域和郑心诺。不知道他们最近在干嘛。”
“他们能干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杨浩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灯光直直打在他脸上,那个来不及收回的表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视线。
“杨浩,你和那个白晓雪怎么样了?”我还是问出来口,我记得那天他和我吵架对我说,他的事情不用我来管,这么简单的事情我还是做不到。
“我们分手了。”他刚说完,我就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要故意问你这些的。只是那天她有找过我。”
“杨沫,上次我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但是你们应该不是很熟,她找你干什么?”他说前面那句话的时候我听得出语气里带着的深深歉意。或许这样就够了,即使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但真的,这样就已经足够。
“她让我劝你和她和好。”我说。我没有说出他向她打听我和沈洛阳的以前的那件事情。现在我不想因为这样一件事情和他吵架。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才问道:“你答应了?”
我摇摇头,“才不会呢,你以为我会那么好?”
“那倒是的。”他没心没肺地回道。
最后我还是没有问出口“杨浩,你今天晚上出去么?”。是因为害怕听到不想听到的回答,而自己又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他依旧专注地开着车,而我看着窗外。沉默是件让人害怕的事情,它会在无形中让你看清你们之间的距离。我知道此刻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什么时间的距离,这远比时间这类事物更具杀伤力。我看不清这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它就在我的身边,缠绕着我。现在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捅破这一切,即使它薄如蝉翼,但是那之后的尴尬不是多少的从容可以化解的。至少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就像对于郑心诺和沈洛阳的事情,我可以大度地不去在乎所有的一切——即使因为这样的事情让我失去很多。但我没有勇气来面对那些争吵,因为她的柔弱,因为这个我总是保护着的女孩。
我记得第一次看到郑心诺是在高中的时候。
就像所有故事发生时该有的程序——我不小心撞翻了她手里的大叠作业本。那些单薄的作业本呈无力状脱离她的控制,凌乱地洒落在地上。她有些无措地看看我,又看看地上撒乱的作业本,“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那种柔软的没有多少力气的语调。那样的声音很熟悉,但是我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然后下一秒我转身想走,她却急忙叫住我,“你是杨沫么?”
我转头看着她,不是惊讶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而是想知道她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我已经习惯了女生谈到我时露出的那种轻蔑、厌恶或者嫉妒的眼神。但是现在没有,我转过头,她灿烂的笑容就这样毫不掩饰地撞入我的视线,脸上还带着些疑惑。见我点点头才说道:“我就知道是你,那么漂亮。”
我的语气很冷淡,我听见自己问她,“有什么事情么?”
她无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我叫郑心诺,我们以前是一个初中的,这个你肯定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她要对我说那么多我认为是无聊的话,直觉告诉我我应该离开这里,而我也的确那么做了。但她还是叫住了我,“杨沫,现在有什么事情做么?能帮我捡一下地上的作业本么?”
在那以后的某一天我有这样问过她,“你就不怕那时候我不帮你捡作业本么?”是的,那天我帮她捡了作业本。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是因为不怎么想拒绝她。而我们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为了朋友,这就是这么简单又神奇的事情。
她听到我这么问,笑着说道:“那你还不是帮我捡了么?而且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
听到这样的评价我竟然没有一丝的感动——原来我是那么渴望做一个坏人。
那时候我们的关系很好,即使我和沈洛阳在一起也没有改变多少。我不知道朋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概念,这样一个词对于我来说太陌生,我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弄清楚到底它会有多么强大的魅力。那样的信念似乎从来不在我的身体里发芽成长过,所以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什么同性朋友。这不是什么悲哀的事情,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疯狂地迷恋上了她——一个对于我来说是朋友的女孩。我陶醉在这样的感觉中,我喜欢和她一起到篮球场上看沈洛阳打球,喜欢和她在黄昏下一圈一圈逛着操场,甚至迷恋她在我教室门口等我吃饭的时间。那样的时光或者就可以称得上无忧无虑,所以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喜欢上沈洛阳,什么时候我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让她那么果断地报复我。那时候我以为我的生命完整了,有一个心爱的人,一个真诚的朋友,还有杨于超、杨浩。那么为了他们我可以心甘情愿平凡,即使我是那么一个不甘心默默无闻的人。可我知道有些东西远远比出人头地更有意义,更有价值。
可是后来沈洛阳走了,郑心诺也走了。他们就是那么迫不及待离开我,丢下狼狈的,不堪一击的我。
高三的时候我疯狂地想要离开S市这个虚伪的地方。我以为自己考不上什么像样的大学,但老天就是不公平,偏偏在这个时候就对我特别友好。然后我就来到了那座靠海的城市——一到春天就开始疯狂下雨,等到夏末秋初的时候就不止下雨那么简单。它们就是用着这样的不讨人喜欢的招数一次又一次提醒人们不要忽视它们的存在。
在我遇到李向阳的那段时间,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我想着或者我需要这样恶劣脾气的城市来熏陶我,用它的风雨磨平我的飞扬跋扈。最后我发现其实我高估它们了。它们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无所不能,它们也只会让我更加讨厌这里的一切。
讨厌下雨,这似乎已经成为我的一个习惯。地上潮湿的一片,土壤都慢慢变得沉重。每次下雨我就会无可救药得想到爷爷,这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只有想到他的时候内心才会出奇地平静。
那个时候郑心诺也已经考上了她理想的那所在W市的大学。但是这样的城市太繁华,会显得自己更加渺小。所以骨子里我是不喜欢的,在那样繁华的地方成长起来的人骨子里也会隐藏着一股天然的傲气,觉得可以看不起所有人。那种深入骨髓的东西一旦你觉得它理所当然的时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个四年我们联系的不是很多,即使和江琳也是。我总是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太多的话题想要和她们聊的。倒不是因为我遇到了白紫云。因为白紫云只是个意外——我就是那么自以为是地认为的。
这个时候我就看见我们的房子一点一点出现在我们视线里,越来越完整。杨浩就问道:“杨沫,今年的生日怎么过?”
我摇摇头,“没想过。”
我说的那句话真的是实话。四年的时间我记不清自己有没有过一个完整的生日,不是说这样的事情是一种奢望,只是想说没有意义。就是没有意义。
在大学的那四年杨于超总是一丝不苟得记着我的生日,有的时候我会怀疑这是我妈让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