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还是选择了离开,那么无所顾忌。
他走的的时候蹲在我面前,抬手亲昵地抚上我的脸颊,他说:“沫沫,爸爸现在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可能不能一直陪在沫沫身边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里流露的是一种叫做决绝的感情,那个时候我还不懂。
我看着他说:“爸爸,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他笑了,但是眼里流出的都是悲伤,“沫沫会想爸爸么?”
我乖巧地点点头,上前搂住他的脖子,我闻到他头上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然后我说:“爸爸要早点回来,沫沫就在家里等着你。”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我看见那个漂亮的外国女人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还是那么风情万种。然后他们就走了。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远,那么亲密地离开。那一刻一股强烈的感觉袭上心头,我要永远失去他了。尽管这样我还是没有追上他们,我的双腿像是定格在地面,心里另外一个声音对我说,不要蠢了,多此一举、毫无意义的事情不要做。
现在他从那个很远的地方回来了,那么憔悴地回来,带着他伤痕累累的,垂老的胃。我是爱他的,所以我不能用平常人性中的同情心对待他。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吓到。天哪,我怎么会爱他?明明是恨。但是我没有想到,本来喜欢和讨厌与爱和恨之间就是不同的,爱、恨这样的感情是很好交换的,它们那么类似,虽然天涯海角却也只差一步。
那辆车子绕着S市不停兜圈子,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最后还是他打破了那份安静,“我这次回来是想要找你帮我一个忙的。”
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全世界最顶级的笑话。我转头看向他,他继续说道:“在法国我有一个儿子,和莉莎的,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中文名叫杨博闻,今年十二岁。”
我打断他,“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这和我没有关系吧。”
他说:“我知道你一下子很难接受这一切,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得的这个病是要死的,但是我用了十四年创立起来的东西不能拱手让人。公司里还有博闻的几个舅舅,他们对这些早就虎视眈眈了。只是博闻还没有成年,所以你就是我的希望。”
“杨城,你是不是人?就为了这些毫无价值的东西,你要利用我。为了这些东西,十四年前就可以抛下我不管。”我冷笑。
他轻轻咳了一声,看着我说道:“沫沫,十四年前是因为我一无所有,我不能带着你让你吃苦。我不管你到底信不信这都是事实。”
“那你又为什么要走?是因为你爱上了那个叫莉莎的女人么?那江雪算什么?”那一刻我在想,什么时候我变得那么咄咄逼人。
“不。”他说,“但是沫沫,你知道爱情遇到现实以后的结局是什么么?它们是水火不容的,所以结局就是两败俱伤。你懂么?我是爱过你妈妈,那时候我们还年轻,不懂爱情却相信爱情。所以你看到结果了。对于莉莎,我只把她当成我的知己,她了解我,所以什么事情我不需要明说她都会懂,这不是爱情。爱情是可贵,可这比爱情更值得珍惜。在你绕了人生的大半圈之后找到了一个真正能够一起生活的人。你还小,或许不懂。”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样一段话的时候,我会有那么大的震撼。他说的爱情我知道,他说的找一个懂自己的人我却不明白。我只知道,如果两个人不相爱,那么就没有足够的理由在一起。
“所以。”他继续说道,“沫沫,你怪我怨我,我都接受。我也会等着你,直到我死都等着你原谅我。现在关于这个,我想让你好好考虑,三个星期后我等着你的答复。”
我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他苦笑着说,“那么只要他们母子两个别怪我就行了。”
从小到大没有太多的人对我语重心长地说过一些耐人寻味的道理。现在他说“爱情是可贵的,可这比爱情更值得珍惜”。我不知道自己再过四年、十年、十四年会不会认同他所说的话。但是这样太可怕了,或许那时候的杨沫就不再是杨沫了。
我记得白紫云也说过类似的话,在那张出租房的双人床上,她说:“人在一世不就是一直在寻找一个真正正确的人吗?”那时候我以为这样的想法很幼稚,直到现在我知道,是因为她明白的,看得懂的都比我多,所以她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然后下一秒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我抬头就看见杨浩出现在我眼前。他见我看着他,冲我笑道:“怎么了?客人来了都不招呼一声的。”
我有气无力地回道:“我这里可不卖男装。”
他摇了摇头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正好路过所以过来看看你。你干什么呢?”
“无聊。”我说,“你干嘛去?”
“去洗车。”他回答。
“你这几天都在干嘛?每天那么晚回来。”我有问没问地问着。
“没干嘛。”他继续说道,“你这里有厕所么?今天中午在胖子那里喝多了。”
“喝酒还开车。”
“没,是饮料。酒很难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
“左拐,到尽头。公共厕所。”我说。
他冲我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他刚走他摆在茶几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我犹豫着要不要接,然后伸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于是一个熟悉的号码就出现在我眼前。我想或者她只是有事找杨浩吧。然后我摁下了接听键。
还没等我开口,对面那熟悉的声音就想起了,“杨浩。”我没有打断她,但是这个声音接着要表达的内容却像个晴天霹雳一样震得我说不出话。她说:“你在哪里?我想你了,今天晚上到我这里来吧。”
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她又问道:“杨浩,你在听我说话么?”
我慌慌张张挂断了电话。因为震惊或者是生气,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然后把他的电话扔到茶几上,低下头,手里拿着杂志却再也看不进一个字。傻子都可以猜出那三个字代表了什么意思——我想你。我要镇定一下,在没有弄清楚所有的事情之前不能让杨浩看出我的异常,虽然我知道他总会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他就回来了。然后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对我说道:“杨沫,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在害怕,即使我知道他没有接到这个电话,可是我还是害怕,害怕他会去。
“怎么了?不舍得我走么?不是刚刚跟你说了要洗车么。”他笑着说。
“好。”我看着他,“你不能多坐会儿么?我一个人在这里挺无聊。”
“无聊?那我叫江琳和郑心诺来陪你?现在我要去洗车。”作势拿出手机要打电话。
我连忙阻止他,“不要了,不要叫她们来。”
他看了我一眼,再次坐下:“杨沫,你有点不一样,出什么事情了?”
“没。”我摇头,“我能有什么事情呢,你去吧。晚上早点回来。”
他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好的。那等会儿晚点我来接你。”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突然发觉自己很卑鄙。我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到底可以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一切,或者说我还阻止得了这一切么。我想起他对我说的“永远在一起”,因为我们是亲人,我们从小相依为命,所以这样的话可以那么容易就说出口,没有一丝变扭或者不妥。现在我根本没有勇气和他再吵一架,我怕自己会像失去杨城那样失去他。他会离我越来越远,到我够不着的地方。不会像把我丢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那么简单了。
四年的时间让这座城市耸立起一幢又一幢的高楼大厦,尽管如此依旧掩盖不住她虚假的繁荣。新华路上满地的香樟树叶,踩上去就像踩着遍地的尸体行走。它们或者狼狈,或者优雅地躺在被阳光炙烤后的地面上苟延残喘。其实我并不想用这么恶毒的语言来形容这些为这个城市奉献生命制造新鲜空气的勇士。因为这个城市,我不得不看轻这里所有的事物,让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彻底讨厌她。
透着车窗玻璃看到外面灰蒙蒙的一切,红灯绿酒在这样一片情景下格外刺眼。车子里冷气开得不是很强,让人感觉很舒服。在一片沉默的气氛中杨浩开口问道:“今天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总感觉你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