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行者见那呆子中计,遂详细解说道“所谓看师父,便是一刻不离的保护。
师父去出恭,你得伺候;
师父要走路,你得扶持;
师父要吃斋,你得化斋。
其中若他饿了些儿,你便该打;
若他黄了些儿脸皮,你又该打;
若他瘦了些儿形骸,你更该打。”
八戒慌了,苦笑道“这个难,难,难!
西行艰苦,行路为难。伺候扶持,通不打紧,就是不离身驮着,也还容易;
假若教我去乡下化斋,却不好处。
这西方路上,人皆不识我是取经的和尚,只道是那山里走出来的一个半壮不壮的健猪。
村民们伙上许多人,叉钯扫帚,把俺老猪围倒我又不能还手打杀,到头被人家拿去宰了,腌着过年,这个却不遭瘟?”
行者道“既如此,你便巡山去罢。”
八戒谨慎,又再追问“猴哥,不知这巡山又是个怎样说法?”
行者道“所谓巡山,便是寻寻问问探探查查,直入此山,需打听有多少妖怪,更得晓得这儿是个甚么山,是个甚么洞,我们走那条路才好安过。”
八戒拍了拍大肚皮道“这个小可,前后不用化斋求人便行,老猪这便去去巡山探路罢。”
呆子言毕便撒起衣裙,挺着钉钯,雄纠纠,径入深山;气昂昂,奔上大路。
行者在旁看着他远去,忍不住嘻嘻偷笑。
长老喝道“你这个泼猴!兄弟之间竟全是算计,没一点儿爱怜之意!
你以为八戒痴傻?他是见你为难,方才‘愿者上钩’,是找个由头想要帮助你哩!
为人不可常怀嫉妒之心,更不能恃亲而骄,巧言令色。
此番你撮弄他冒风险前去巡山,怎好又在这偷偷笑他!”
朱小杰插口解释道“玄奘,你只知八戒却不晓悟空呢。
他之笑,断不是什么讥嘲猥琐,想必还有它意,且听听再说。”
行者忙附和道“师尊说得对!俺这不是笑他,我这笑中有味!
师父,猪八戒好心,但做事三分热度总不长久,我料他这一去,巡山绝不超过二十里,更不敢见妖怪。
可不知他会往那里躲闪半会,捏一个谎来,哄我们呢。”
长老道“你又不是他,怎么晓得他不会尽心?”
逍遥子道“玄奘,你又不是悟空,怎晓得悟空不晓得八戒不会尽心?”
沙悟净???你们说啥子呢?俺咋听不懂?
行者道“师父啊,我与师弟朝夕相处,早知道他的为人性格。
他的行为虽是我估猜出来,可却能中。
本来留他一个探路我便不太放心,这便分出个分身儿前去看看。
一则保他安危,若真遇到怪物也好助拳降妖,
二来可试实情,看看他可有勤勉巡山。”
长老颔首道“好,好,好!有你的分身在,八戒便更有保障,你速速施法,却莫捉弄他了。”
行者应了诺,径直分了个毫毛分身赶上山坡,摇身一变,变作个蟭蟟虫儿。
其实变得轻巧,但见他
翅薄舞风不用力,腰尖细小如针。
穿蒲抹草过花阴,疾似流星还甚。
眼睛明映映,声气渺喑喑。
昆虫之类惟他小,亭亭款款机深。
几番闲日歇幽林,一身浑不见,千眼莫能寻。
嘤的一翅飞将去,赶上八戒,钉在他耳朵后面鬃根底下。
那呆子起初巡山还有些兴致,眼下只管探路观察,却没留意到身上有人。
行有七八里路,可景色依旧,毫无亮点。
于是八戒把钉钯撇下,吊转头来,望着东方,嘀咕道“师父诶!你们都在那里休息自在,却捉弄老猪前来辛苦跄路!
大家取经,都望成正果,大师兄却偏教我来巡甚么山!
哈哈哈!晓得有妖怪,躲着些儿走不行吗?
哪还有人上赶着寻找的!
我们是西行赶路去,又不是专来这斩妖除魔的。默默通过此地,岂不顺利平安?
你教我去寻他,不是在自找晦气哩!
我索性找个地方睡觉去,一觉醒来便就回去,含含糊糊的敷衍。
只说是巡了山没发现什么妖祟,就了其帐,也换得队伍平安。”
那呆子越想越觉得在理,于是搴着钯又走。
只见山凹里一弯红草坡,他一头钻得进去,使钉钯扑个地铺,毂辘的睡下。
把腰伸了一伸,舒爽道“快活!舒坦!就是那猴子的花果山,却也不像我这般逍遥自在!”
原来行者躲在他耳根后,句句儿听着哩。
见这呆子惫懒,才忍不住,飞将起来,又捉弄他一捉弄。
摇身一变,变作个啄木虫儿,但见
铁嘴尖尖红溜,翠翎艳艳光明。
一双钢爪利如钉,腹馁何妨林静。
最爱枯槎朽烂,偏嫌老树伶仃。
圜睛决尾性丢灵,辟剥之声堪听。
这虫鹥不大不小的,上秤称,只有二三两重,红铜嘴,黑铁脚,刷剌的一翅飞下来。
那八戒丢倒头,正睡着了,被他照嘴唇上揸的一下。
八戒慌得爬将起来,口里乱嚷道“有妖怪,有妖怪!把我戳了一枪去了!嘴上好不疼呀!”
伸手摸摸,却被泱出血来了,他道“蹭蹬啊!
我又没甚喜事,怎么嘴上挂了红耶?”
他看着这血手,口里絮絮叨叨的两边乱看,却不见动静,道“无甚妖怪,怎么戳我一枪么?”
忽抬头往上看时,原来是个啄木虫,在半空中飞哩。
呆子咬牙骂道“这个亡人!别说啄木鸟了,就是凡夫的刀枪利刃也伤不得我。
那弼马温欺负人,竟然幻化督我!
我偏不让你如意,等我把嘴揣在怀里睡,你这猴子又能怎地!”
言罢,那呆子反愈发睡得安心,藏起头脸依旧睡倒。
行者又飞来,着耳根后啄了一下。呆子慌得爬起来道“这个亡人,自己想要找妖怪出头,却打搅我作甚?
有这功夫,你偷偷赶到前面,拿着你那金箍棒一顿乱打,缴了那妖窟窠巢岂不痛快!
非在这儿与我打搅。
罢,罢,罢!不睡他了!”
言毕,八戒搴着钯,径出红草坡,找路又走。
可不喜坏了孙行者,笑倒个美猴王,行者道“这夯货也挺可怜,只是惫懒得要人督促!”
好大圣,摇身又一变,还变做个蟭蟟虫,钉在他耳朵后面,不离他身上。
那呆子入深山,又行去四五里路,只见山凹中有桌面大的四四方方三块青石头。
呆子放下钯,对石头唱个大喏。
行者暗笑道“这呆子!石头又不是人,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还礼的,唱他喏怎的,可不是个瞎帐?”
原来那呆子把石头当着唐僧沙僧行者三人,朝着他演习哩。
他道“我这回去,见了师父,若问有妖怪,便就说有。
他问甚么山,我若说是泥捏的?土做的?锡打的?铜铸的?面蒸的?纸糊的?笔画的……
不,不,不!他们本就说我呆哩。
若讲这般胡扯,就愈发显得呆了。
我后面只说此地是石头山。
他问甚么洞,也只说是石头洞。
他问甚么门,却说是钉钉的铁叶门。
他问里边有多远,我只说入内有三层。十分再搜寻,问门上钉子多少,只说老猪心忙记不真。
此间编造停当,哄得师父放心行路!”
那呆子捏合了,拖着钯径回本路。
怎知行者在耳朵后一一听得明白。
行者见他回来,即腾两翅预先回去,现原身拜见了师尊、师父。
师父问道“悟空,你来了,悟能可曾遇怪,怎不见回?”
行者笑道“他在那里编谎哩,稍后便来。”
长老道“他两个耳朵盖着眼,一看便是愚拙之人,怎会编什么谎?
莫不是你捏合甚么鬼话,又在编排他哩。”
逍遥子笑道“玄奘,佛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
你缘何执着样貌评判秉性?
八戒有赤诚之心,可却没褪惫懒本性。
咱且听悟空怎说。”
行者忙接话道“师父,我师尊说得对啊!
你可不兴这般护短,八戒哪厮已经预先安排好对答问话了。”
随即,悟空便把他钻在草里睡觉,被啄木虫叮醒,朝石头唱喏,编造甚么石头山、石头洞、铁叶门、有妖精的话,预先说了。
说毕不多时,果见那呆子走将来。
只看他怕忘了那谎,正低着头口里温习。
恍惚中被行者喝一声道“呆子!念甚么哩?”
八戒才掀起耳朵来看,嘟囔道“我到了地头了!”
而后呆子上前跪倒,长老虚手将之搀起道“徒弟,此番巡山辛苦啊。”
八戒道“正是。走路的人,爬山的人,第一辛苦。”
长老道“可有妖怪么?”
八戒忙点头道“有妖怪,有妖怪!一堆妖怪哩!”
长老一颤,又道“你可受了伤害?”
八戒摆手说“没有,没有!那群妖怪识相,都叫我猪祖宗,猪外公,安排些粉汤素食教我吃了一顿。
临别还说要摆旗擂鼓送我们过山哩。”
行者嗤道“想是在草里睡懵了,说得是梦话?”
呆子闻言,不屑瞥猴子一眼,心道那鸟儿果然是他!这扰人好事的猴子!
行者上前一把揪住道“你过来,等我问你。”
呆子被抓住后有些慌了,战兢问道“问便罢了,揪扯怎的?”
行者道“这儿是甚么山?”
八戒顺口道“是石头山。”
行者嘿嘿一笑再问“这事甚么洞?”
八戒呆呆回道“是石头洞。”
行者眯眼冷喝道“洞上是甚么门?”
八戒迟疑道“是钉钉铁叶门?”
行者把手一松,笑问“洞里边,又有多远?”
八戒咽了口唾沫道“入内是三层。”
行者拍了拍手,转对玄奘道“不消八戒说了,后半截我记得真切。
恐师父不信,我替你说了罢。”
八戒道“师兄,你又不曾去巡后半路,却怎晓得那些儿,反要替我说?”
行者笑道“门上钉子有多少呢?只说老猪心忙记不真。
可是么?”
那呆子即慌忙跪倒向玄奘讨饶。
行者道“是谁朝着石头唱喏,当做我三人,对他一问一答,可是么?
又说等我编得谎儿停当,哄那师父上路,可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