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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面子
    那次事件过后,海棠见了王帅就绕道走,她生怕这个二愣子再对自己干出匪夷所思的事。

    孩子间的冲突已然化解,可王、海两家的矛盾仍在继续。

    海老头和海忠民一直紧盯王家,只要建筑队一来,爷俩就扛着棍子驱赶。

    王大强恼羞成怒,为此又跟海家干过两仗。但这两仗打得不够硬,刚一接触就被热心村民劝退,并未对海家父子造成实质性的威慑。

    因此产生的后果,就是建筑队不敢来了。

    工头:“什么时候把矛盾彻底解决了,我们再来建房也不迟。”

    王、海两家激烈的肢体冲突,慢慢演变成了一场消耗战、拖延战、拉锯战。

    海忠民心思活泛,他知道王家祖孙三代,如今都挤在狭的西厢房里睡,生活极不方便。尤其在这炎热的夏季,王家扛不了多久。

    他们必须把新房高出的那部分扒了,尽早竣工、搬进新房,才能解决眼下的生活问题。

    王大强也不傻,他知道海忠民在外面有生意,一日不回去,他就得赔一的钱。你海忠民就是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消耗。

    彼此间心理博弈、互不退让,看似波澜不惊的表象下,实则暗流滚滚。这更像是一场经济之战、生存之战。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大强渐渐占据了上风。三代人挤在西厢房里睡,虽然不舒服、不方便,但乡下人能凑合。尤其此刻他们全家拧成一股绳、枪口一致对外,所以艰苦的生存环境,并未对他造成难以忍受的影响。

    海忠民则不然,他在外面生意干得红火,回家第三就有客户催货。开始他还能托词几句,稳住客户关系。可时间一长,客户迟迟拿不到货,就要转投他家。

    经济的损失他可以忍一时,而客户的流失,是他怎么也担不起的。

    还是女儿海棠的一句童言,惊醒帘局者迷的海忠民。

    “爸爸,他家能盖房,咱家为啥不能盖?他家盖一层,咱家盖两层!”海棠甩着俏皮的马尾辫,十分聪颖地转着大眼睛。

    一语惊醒梦中人!论财力,他海家可比王家强多了,只是因为海家的房子,也才建了没两年,又不常回家住,所以海忠民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建房冲突”最根本的矛盾,就是“谁压谁一头”的问题,是个脸面问题,是心里窝着一股火气的问题。

    如果海家的房子,能够反压王家一头,海忠民不仅能把面子挣回来,还能让王家“哑巴吃黄连、有苦不出”。

    于是暑假前的最后一,依旧是那条回村的道路上,海棠再次叫住了王帅。

    “土豆蛋子,你给我站住!”

    王帅第一时间抓紧自己的裤带,这是他在海棠面前,唯一的保命技能。

    海棠拿着全校最大的奖状,拎着大红色的暖水瓶奖品,快步绕到了帅面前。

    而两手空空的帅,被海棠手里的奖状和奖品,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我要去当城里人了,以后再不欺负你了。”海棠像个高大的姐姐,颐指气使的同时,又故作大方地朝帅炫耀。

    “骗人,你家又不是城里的。”帅心虚地咬牙反驳。

    “我要念初中了,爸爸要带我去城里的好学校,明就走。转告你家大人一声,房子想建就建吧,我们不拦着了。”罢,海棠迈着白皙的大长腿,扬长而去。

    帅却懵在了原地,仿佛身体都被掏空了,转而又被无尽的失落所填满。

    他曾无限地仰慕过这个青梅竹马、两无猜的姐姐,也曾无比地恐惧和痛恨过这个女孩。在打败对方之后,他又从海棠身上,获得过一种荣耀涪英雄福

    这个贯穿了他人生中所有经历的女孩,竟突然要走了,如此措手不及。他的记忆似乎开始崩塌,生命中少了一人,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身体。

    “你骗人!你过,只有好好念书、考上大学,才能当城里人。”帅执拗地朝她大喊。

    这话海棠确实过,以前帅经常去她家看大彩电。看着画面里,城里的高楼大厦、宽阔的柏油路、漂亮的草坪和公园,看着城里孩子穿带轱辘的轮滑鞋,看着他们洋气的装扮,帅总禁不住问姐姐:“咋才能当城里人?”

    海棠就搂着他肩膀回答:“我爸了,好好念书、考上大学,才能当城里人。”

    因此在帅的思维里,当城里人只有这一条路。

    可此时,走在前面的海棠却扭头:“我以前错了,现在我告诉你:有个好爸爸,也能当城里人。”

    那的阳光格外灿烂,微风拂过金色的麦田,带着阵阵麦子的香味。

    就连他们回村的那条路,也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帅呆呆地看着远去的海棠,她甩着乌黑俏皮的马尾辫,马尾辫上系着一根彩色的头绳;那她穿着洁白的裙子,白皙的胳膊、白皙的脚踝;那她拿着金灿灿的奖状、大红色的暖水瓶。

    在帅眼里,那一刻海棠似乎已经成了“城里人”,她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不仅仅是身体之间的距离,还有穿着打扮的距离,心与心之间的距离……

    好一起在乡下,你却偷偷进了城。

    那,帅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伤了自尊。

    那,他心里特别难受,比海棠揍自己一百顿还要难受。

    那,暑假带来的欢愉一扫而空,他被一种看不见的孤独所掩埋。

    那,调皮捣蛋的王帅突然变得沉默了,性格也越来越内向,他懂事的令父母和爷爷奶奶十分担忧。

    海忠民离开那,王大强连放三挂鞭炮以示庆祝。

    搁置已久的新房重新开建,海老头再没有上门闹事。

    王家以为自己胜了,在村里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硬气了起来。

    可好景不长,一直默不作声的海老头,突然也请了建筑队,并在村里散播消息:他家要建两层楼!

    王老汉被气懵了!因为他前脚才在大碾台、卖部等信息集散地,扬言“海家斗不过他王家”“海忠民这是怂了”。

    当晚海家建两层楼的消息,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海忠民这是摆明了跟咱家过不去!他家要建两层,咱家就建三层,决不能被他海家给比下去!”

    这话把王大强吓了一哆嗦:“爹,咱家哪儿有钱建三层楼?要不这事儿算了吧,过好眼前的日子要紧。”

    王老汉却气得一拍桌子:“你这个怂包!他海忠民一年才回几次村?可咱们却在村里住!真要是被他压上一头,往后咱王家人还怎么出门?他摆明了就是要恶心咱,让咱在村里颜面扫地。”

    咬着牙,王老汉抖着白色的胡须愤慨道:“倾家荡产也要建,借钱举债也要建,我把棺材穰子卖了,也必须要上三层楼!人活这辈子,就是为了争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