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他们首次与魔女灵界和九席议会的势力接触。

    普莉希拉本有大好前程，张肃很清楚。她来安心院只是碰碰运气，希望能找到发刊材料。她随时能前往其他战区，另觅良机。

    亦即说是，她绝非走投无路的女人。可现在她看起来完全六神无主，被这个消息弄得手足无措。

    “既然量子菩萨想知道情报，我又怎能违背量子菩萨的意志。”普莉希拉脸色苍白，好似要用头去撞墙，放弃用脑子思考。

    “量子菩萨说了什么？”张肃问。

    “她很器重我，说这是魔女补完技术，很可能为我们整个种族开启下一阶段的钥匙，从此我们可以像打补丁一样重建身体，灵魂不灭，就像永生。我现在连室华都无法治愈，但技术详参一旦交给量子菩萨，她能创造百倍奇迹，我也将因此升得更高。”普莉希拉说。

    “有何不妥，互利互惠。”张肃道。

    “……我们铸造魔女往往会梦见黄铜工坊，那是量子菩萨最初存放造物和蓝图的地方，每时每刻都有万千臂膀高高扬起，随后重重砸下，人力胜过汽锤，金属被打磨成武备，为灵界军锋增添胜算。他们都与‘铸造’途径熔融为一，此生除锻打铸磨之外别无他想。每当远观这一场景我都倍感崇高，可当她亲自向我邀请，我却感到一阵踌躇。”普莉希拉苦笑。

    “你尚年轻，确实没必要就此放弃思考。”张肃说。

    “更重要的是，这项技术是您启发出来的，是您提示了我思路，这种灵感之钥弥足珍贵，它叫99%的汗水兑现成真，不至于白费心血。所以我也不敢独自决定它的未来，总想问问您的意见。”普莉希拉叹了口气，将左手搭在右手手肘处。

    “没关系，我只是提供想法。选定「生源聚合物」，并在这种材料上编织仿生魔力回路是你的主意，这都是你和团队的研究成果。它的价值高到引发量子菩萨的注意，更说明这项发明有独到之处。”张肃说。

    “谢谢。”普莉希拉如释重负，受人认可的感觉很好。

    “问题是，倘若伱一开始心里就打算对量子菩萨全面投降，那再多说辞也是白费功夫。如果你有决心守住成果，现在就说出来。”张肃说。

    普莉希拉闭上眼睛。她的心里想到黄铜工坊热火朝天的幻景，想到量子菩萨在网络上给自己虚空投递的神秘邮件，她权柄滔天，更是一切智识和设计的源泉，魔女议会的第九席。

    “我不会拱手相让，这是我的东西。”普莉希拉说，“我研发出来的，我的成果。”

    “换身衣服，我们去会会量子菩萨。”张肃转身离开。

    普莉希拉望着张肃的背影，无奈地点点头。她真希望自己也有那种气势。纵使力量远不如人，也要抱有尊严。

    和量子菩萨的护法使者“伐折罗”约在新潟市的优川咖啡馆见。起先在藤川组大战时，张肃曾击溃过一部伐折罗，这些机械僧兵游走世间，为量子菩萨收集知识。

    张肃站在门口，仰望招牌，两手插着风衣口袋中。

    小咖啡馆外观迷人，门口用讨人喜欢的原木框架打造，部分漆成绿色，让张肃联想起长满青苔的古木。大玻璃窗让他能直接看到内部舒适开阔的用餐空间，还有伐折罗宽大的身影，它想必已经等候多时。

    “失礼了。”普莉希拉从出租车上下来，她换了一件黑色长袖外套，佩红领结，头发挽起，形成一个高高的发髻，换上一副无框眼镜，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从容。

    “我们进去吧。”张肃握着古董样的青铜把手，把门推开，门移时带动顶上的风铃叮叮作响，店员抬头向他投去敬畏的目光。店里本就有一个身材古怪的客人，现在又多一位。

    下午的阳光从西面照进，洒在枫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现煮咖啡的气味。柜台后面的货架上摆着产地各异的咖啡袋、玻璃瓶和达摩摆件。

    商用咖啡机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嗡鸣，女咖啡师小心翼翼地为咖啡准备牛奶拉花。张肃的目光移向伐折罗，它抬起一只手。

    “这里。”它轻松地说。

    伐折罗，人形机械僧侣，他骨架宽大，但并不笨重，表面是光滑的银色金属，脸庞瘦削，五官鲜明，鼻子突出，眼睛明亮，能够惟妙惟肖地模仿人类表情。头上没有毛发，像个银色鸡蛋，但后方漂浮着一圈薄薄的金属光环，投射出柔和的黄光。

    张肃不喜欢这副机械身躯上的衣服，那是件藏红花颜色的无袖长袍，松松垮垮，腰部用白色腰带扎紧，可以很轻松地看到手脚关节，像铰接精美的金属雕像。

    他坐在伐折罗对面，没有替人点单的习惯。普莉希拉要了三杯拿铁，局促间也没问伐折罗是否有能力喝咖啡。

    “初次见面，我是伐折罗，侍奉无上灵智多谋广见慈悲原铸量子菩萨。”伐折罗向张肃和普莉希拉点头，“很高兴二位愿意到访。”

    “我们收到了量子菩萨的消息。”张肃说。

    “量子菩萨已降下神谕，已知汝等魔女窥见秘辛，得悟良机，现特降殊荣，若将秘闻籍典呈示量子菩萨，则蒙天恩飞升上界，以身合道。”伐折罗说。

    他说话的声音抑扬顿挫，腔调频频变幻，时而像耄耋老者，时而又类青春少年。

    “合道意味着丧失自我。”张肃说，然后就不再干涉普莉希拉的思考。

    “量子菩萨的黄铜工坊，那是什么样的？”普莉希拉询问。

    “一个知识换一个知识。量子菩萨穷究形式和智慧，不断洞悉万物本质并加以重建改造。知识是我们的货币。”伐折罗说。

    “我随军的时候了解过恶魔军团长纳兹米的信息。”普莉希拉望向张肃，希望他能允许她交出情报。

    “恶魔军团长纳兹米是一个难缠的敌手，与其相关的秘密我们来者不拒，请说。”伐折罗身体前倾，渴求知识的双眼盯着二人。

    “这消息弥足珍贵，不至于假借他人。”张肃两手叠于面前，与伐折罗对视，他前世造访过那个浑浑噩噩、腐化而奢靡的灵界，并非一无所知，“想进入黄铜工坊必须拣选灼烧小径，从熔炉中吹出的烈风几乎将人蒸干。工坊中，无数才华横溢的铜人点燃炽热的熔炉，将青铜打磨成镜，将大理石打造成雕像，将合金重铸为巨剑或者战锤……”

    伐折罗和普莉希拉都面露讶异之色，没想到张肃知道这么多。

    于是张肃说下去：

    “……又有无数吹制玻璃的专家，将身体当成风箱，塑造绚丽多彩的枝形吊灯，巧匠们在大瓮上打造浮雕，记录宴会和战争。粗凿的铁砧上有着无数锻打的创痕，熔化的金属像液态阳光一样流动，铜人们的锤击就像工坊的心跳声。伐折罗，你也是从那里被生产出来的。”

    伐折罗在听张肃讲述黄铜工坊的过程中，变得有些坐立不安。

    “黄铜工坊里的成员，都是‘铜人’？”普莉希拉虽然早有心理预期，但听张肃这样说还是感到有些诡异可怕。

    “新来的面目僵硬，工作已久的颜面全非，还有完全丧失人形，犹如机械齿轮的工具人。”张肃言尽于此。

    “如果你说的交出技术，然后加入灵界并且‘合道’，说的就是变成铜人的话，那我宁愿自己留着。”普莉希拉说。

    店员将咖啡端来，伐折罗一动不动，张肃拿起咖啡抿了一口，那味道相当醇厚，香气迷人，提神效果更是一绝。他现在感到更有余力对付伐折罗了。

    “但这就是你的归途，铸造魔女，你们就像一幅宏伟挂毯上的丝线一样聚在一起，将自己的本领和热情编织到创造当中。即便现在没有机会，最终命途也会将你带到黄铜工坊，就像凡人皆有一死。”伐折罗看向普莉希拉的双手。

    张肃注意到，虽然不像东美那样烧得皮开肉绽，但普莉希拉的手上也布满铸造疮疤。

    普莉希拉用手拿起咖啡杯，喝了三分之一，咖啡表面的洁白枝形奶花被啜饮拉扯，形状变得模糊不清。

    “不管怎样，我觉得现在的状况很好，不想涉险前往灵界。”普莉希拉说。

    “在黄铜工坊没有危险，只是日夜铸造。”伐折罗说。

    普莉希拉动摇了一下。

    “能够……心无旁骛地沉浸在铸造当中吗？那种感觉似乎也很好，没有任何现实的压力，只要陶醉在打磨工艺当中就行。”普莉希拉自言自语。

    “那是专属铸造魔女的终极领域，与铸造之道合一。小僧无需再次提醒，这对铸造魔女来说便是梦的终点，而量子菩萨的关怀也将常伴汝身。”伐折罗说。

    “……但却目的全无。”张肃道。

    “目的？”普莉希拉的幻想再次被打破。

    “黄铜工坊没有来料，在死气沉沉的灵界中，铜人们只是不停地打造，然后将制成品迅速地投入熔炉中再次融化，然后重新加工成型，之后再次融化。天堂军势所需要的武器早已备齐，打造出的工艺品亦无‘人’去鉴赏。”张肃冷道。

    “我们不能为铸造而铸造。”普莉希拉感到头痛。

    “看来今天就到这里了，我们还会联系你的。”伐折罗准备起身离开。

    “且慢。”张肃说，“我倒还有一份交易尚未完成，即有关恶魔纳兹米的情报。”

    “你要交易什么？”伐折罗的动作一停。

    “星尘砖的线索。”张肃道，“我需要星尘砖，很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