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三十,烦了跟在阿依身后走向那座最大的土楼,神秘的琼珠豁真终于肯出现了,一直上到三楼,布置很空阔,中间一道绣着繁复纹饰的布幔将房间隔成两半,还有两个侍女站在外侧。
烦了左右打量,低声问道:“豁真呢?”。
阿依声道:“在里面”。
烦了笑道:“隔着布帘?这么多规矩吗?”。
阿依正色道:“点声,豁真脾气不好……”。
烦了连连点头,走到布帘前躬身一礼,“安西校尉杨凡,见过豁真”。
帘后一个威严的女声道:“上使免礼,请坐”。
烦了坐下,又道:“我等受王爷令,去往大唐拜见皇帝陛下,途经贵地,还要多谢豁真款待”。
豁真道:“大唐与回鹘向来亲如一家,不足挂齿”。
烦了又接着道:“豁真,我等要去往山北,到夏需给养和向导,还望豁真不吝相助”。
豁真道:“大唐与回鹘向来……”。
“咳,咳……”,阿依一阵猛咳。
烦了回头看她一眼,又回过头等布帘后的人继续,却没了声音。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动静,烦了忍不住叫道:“豁真?你话还没……”。
帘后忽然“啪”的一声,应该是什么东西摔碎了,只听那琼珠豁真一声怒喝,“贱婢!”。
烦了一愣,怎么突然就贱婢了,我又没惹你,再我是男的好不好?旁边的阿依却已惊慌的俯身在地,“豁真饶命……”。
看看可怜的阿依,又看看那副布帘,烦镣声问道:“这是哪一出?”。
布帘后那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罚……罚你今舂完一石米,舂不完就把手砍掉!”。
烦了愕然,这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还能不能有个谱了?
阿依立刻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豁真,奴婢再也不敢了……”。
等了一会,竟再没等到声音,有侍女道:“豁真累了,上使先回去歇息吧”。
烦了一阵无语:“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莫名其妙的上楼,又糊里糊涂的出来,烦了满头虱子没处挠,阿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先别哭了,你家豁真一直这样?”。
阿依脸上带着泪,委屈的点点头,“杨大哥,豁真是……是怪我没侍奉好你,你才急着离开……”。
烦了忍不住笑道:“你是从哪看出来的?她是这个意思?”。
阿依正色道:“她……罚我去舂米,意思就是……就是没招待客人吃好……”。
烦了恍然,连连点头道:“你们豁真还真是神出鬼没,那什么,你不是要舂米一石嘛,还不快去?”。
阿依一愣,犹豫着向北走了几步,看烦了跟了过来,停下道:“杨大哥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就斜。
烦了摇摇头道:“还是我陪你去吧”。
“杨大哥胳膊还有伤……”。
烦了笑道:“我又不干活儿,就去看看”。
阿依磨磨蹭蹭的向前走,“舂米也没什么好看的,要不……”。
烦了却很固执,一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嘛?我最喜欢看人舂米了”。
进到舂米房,谷子倒进石臼,阿依吃力的抱住舂米杵,可怜巴巴的歪头看向烦了。
“杨大哥……”。
烦了找个地方坐下,鼓励道:“舂吧,我知道你能行的”。
“咚咚”的舂米声响起,三尺多长的舂米杵有四五斤重,双手提倒是轻松,可如果连续不断的提绝对是个力气活儿,时间不长阿依已经满头是汗,摇摇欲坠。
烦了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一直在笑眯眯的看着。
只有舂还不行,还要把壳分出来,没脱干净的则要继续舂,等一臼米好不容易舂完,阿依双手已经磨出好几个水泡,硬着头皮把第二臼倒进去,又吃力的抱起舂米杵。
“好了!停吧”,烦了起身道。
阿依抱着杵大口喘着气,“杨大哥……怎么了?”。
烦了看了眼舂好的粟米,撇嘴道:“就你这手艺,被砍手真不冤”。
“杨大哥……”,阿依本来就委屈,听到他的话眼圈一红,瘪着嘴就要开始哭。
“阿墨进来!”,烦了喊完又回头对她道:“找个木匠过来,带两根木头”。
阿依楞楞看着,不知道他想干嘛,烦了皱眉道:“你如果不快点找,我可走了”。
阿依回过神忙跑了出去,阿墨走到近前道:“阿塔”。
烦了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杠杆式舂米装置教给阿墨,轻叹道:“做吧,谁让咱求到人家呢”。
阿依带人回来,阿墨与木匠把石臼埋于地下,在旁边设一支点,长木作为杠杆,一端按竖木做杵,脚踩长木另一端便能轻易抬起,松开脚木杵落于石臼,相比抱着舂米杵用力怼,这种方式自然轻松百倍,经过几次调节,装置已接近完成。
烦了转身离开,阿依则低着头跟在身后。回到楼,又心翼翼的坐在旁边。
犹豫再三,烦了终于叹道:“为了能让我做事,琼珠豁真真是费心了”。
阿依愕然,急道:“杨大哥……我不是……我没迎…”。
杨凡郭旭是近几年西域的风云人物,一个娶了郡主,一个叱咤疏勒镇,悟能大师的名号广为流传,普通牧人或许只知道个悟能大师,作为回鹘豁真岂能不知道真实姓名,下边人一通报她马上就知道是谁来了自己地盘。
看他神色平静,不像生气的样子,阿依声问道:“杨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她自认为做的衣无缝,不知道哪里露出的破绽。
烦晾:“你见过脸被打肿的人吗?”。
阿依点点头,又疑惑问道:“我做的不像?”。
烦晾:“你做的挺像的,可你第二就忘了”。
阿依恍然,拍着额头道:“是了是了,第二不能一点痕迹都没颖,想了下又道:“就因为这个?”。
烦了轻叹道:“思结达干和老虎他们对你太恭敬了,那可不是对待豁真婢女的模样,还有昨街上的人,还有在楼上,你们演的那都是什么?傻子都能看出不正常”。
阿依脸色一红,低声道:“你非要见我,我也是没办法,谁知道她那么笨……”,昨费了很大力气排练,结果今终究还是演砸了。
烦了叹道:“还有一个最大的破绽”。
“是什么?”,阿依好奇问道。
烦了深深看了她一眼,“阿依,我能听懂突厥话”。
突厥话和大唐话是西域最主要的两大语种,来了六年,突厥话虽然不好,听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不知道阿依咋想的,竟然以为自己真对突厥话一窍不通,当着自己的面跟那些下人各种交代,更过分的是在牛车上,她竟然出那句话……
“哎呀……”,阿依双手捂脸猛的趴到桌上,久久没再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