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素白的手前伸着,彼岸的青年却没有半分欣喜的回应。
一个劲儿地往回缩,神色在惊恐中带着出离的愤怒,看着无情道尊,那种忌惮而愤恨的样子仿佛对面是什么洪水猛兽。
归墟皱了皱眉,手往前捎了捎,想要直接带他走。莫钦见状突然暴起,在男人手下死命挣扎着,嘴中甚至发出尖锐的叫声。
归墟额头的褶皱更深。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莫钦的反抗,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带起来飞离。
一路上,莫钦很不配合,对他又抓又打。无论归墟如何安慰如何解释,甚至拉下脸来道歉都无济于事。
青年不见了三个多月,话里话外便都充斥着对贺灭的忠心了。归墟大概猜到贺灭对他做了什么,导致青年连自己师尊都不认得甚至直言和“正派的奸细”不共戴天。
无奈,归墟只得让他先昏睡过去,等回到门中再行治疗。
莫钦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天元门。
几十个人聚集在问道峰下,都是前来关心情况的。但道尊只放了药峰的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进山,其余人等都打发了出去。
远清殿。
六个师兄弟聚在门口,等待着里面的消息。
说来讽刺,上一回这几位齐聚一堂,还是为了小师弟顾莫离。而莫钦的安危去向没有一个人记起。现在倒是不同了,所有人紧张兮兮的样子,仿佛莫钦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
殿内,药峰的长老检查完莫钦的身体,说出了结果。
果不其然,莫钦服用过断情草,没了半生的回忆,心智也倒退得有如孩童。想必是贺灭将他记忆抹除后,给他灌输了和道尊为敌的观念,才会让他对归墟如此抗拒。
“还有一事...师侄丹田内的那枚龙珠...您知道吗?”长老迟疑地看向无情道尊。
道尊点头,淡淡答了一句:“本座知道。”并未说明龙珠的来源。
长老点点头,也不多问,继续道:“那就是了。您也知道若是龙珠成对出现会有什么后果。依老身判断,应是有另一个属雄的龙珠在的。莫师侄体内有服用过天山冰莲的痕迹,作用就是用来压制龙珠燥性的。所以才不会为燥火所困。只是,这冰莲的压制效果快要抵不住。十日之内,莫师侄必将再经历龙珠躁动。”
无情道尊的银色瞳孔里倒映着青年安睡的模样,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说:“莫钦的情况任何人都不准提起,包括龙珠的事情。”
说完,坐到了床边,伸手轻柔地抚摸上青年细嫩的脖颈。却没想到在翻起的锦色喜袍之下,露出了一抹可疑的青痕。虽然淡得几乎不可见,在归墟眼底却分外鲜明。
大概整个天元门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样个痕迹代表着什么。在每个混乱荒唐的夜晚,他亦是喜欢这样在莫钦身上留下印记。
回想起来,其实不论是双修还是解决龙珠的淫性,只需要做那一件事就行了,不需要做多余的。可哪一回,他不是按着青年肆意掠夺,啃咬着他每一寸漂亮的肌肤。如同作画时的留名印章,势要盖满所有的地方。
然而,餍足的归墟不愿意深想,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享受青年带给他的极乐。直到无情道的道心出现了裂痕,他才后知后觉,浓烈的占有欲源于爱意,他早就在利用莫钦的同时爱上了他。可笑的是,竟还妄想着自欺欺人,以为不见就能遗忘。
他的逃避与愚蠢却是给了贺灭可乘之机。
若不是有人传信给他说莫钦就在封后典礼上,莫钦就要真的和贺灭那厮结侣了。
见到人后,归墟心里只有找到人的喜悦,没有想旁的。可那满山的锦色繁华、红带喜袍,回想起来,几乎要烧烂眼帘。
他如何不知,当时,贺灭的那种目光分明是害怕珍宝被抢走的紧张,而莫钦....
这些天,他无数次预想青年可能的遭遇,严刑拷打、斩断四肢、还是做成药人...每一种情景都让他的心针扎般的疼。
可独独没有想到,莫钦在追月宫中受尽了贺灭的疼爱,从一个宠侍升为魔后。而代价不过是忘记过去、封住经脉,甚至没有真的受什么伤。
归墟就像一头领地被侵占的妖兽,浑身都散发出骇人的杀意。【1】
【6】
【6】
【小】
【说】
一旁的长老被突如其来的杀气压得几乎要跪倒下去,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时,只听归墟淡淡地问道:“有没有让他立刻恢复记忆的法子?”
长老擦擦薄汗,如实道:“办法是有的,但若真用了,莫师侄怕是要不好。断情草的药性已经深入莫师侄全身的经脉,若要根除只能融入冰晶灵石。可这二者都是寒性极强的灵草,一同服用到时候只会身中寒毒,经脉枯竭而死。”
归墟没说话,周身的杀意有增无减,长老也拿不准道尊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看向熟睡弟子的眼神分外的奇怪幽深。
那一瞬间,长老想起来了曾经在面对最危险的一只修为高深会吃人凶兽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归墟似是平静了下来,杀意消减。
他转过身,银眸内明灭莫辨,望着长老:“依您所见,现在应当如何?”
长老斟酌着开口:“眼下,只有尽量向莫师侄解释清楚贺灭的所作所为,让他自己认清。”
见归墟脸色再次沉了下去,连忙补充:“老身知道,师侄定被人注入过错误的思想,甚至视您为敌。但如今还是得以身心康复为主。我想,多给他讲一讲从前的事,还有他住的地方、用过的东西。当然,这个过程需要足够的耐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虽然在归墟眼里,这是最低效的一种方法。但诚如长老所说,他们也找不到别的既能让莫钦复原又不伤害到他的身体的办法了。
只得点点头。
睫毛半垂,掩盖幽深如渊的瞳眸。
屋外,见药峰长老推门出来,几个师兄弟连忙迎上前。
顾莫离和刚刚收到消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赵怀琛走在最前边,一脸关切地询问莫钦的情况。
师尊是突然前去魔界的,事先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有莫钦消息了。所有人都是接到门内的传书急急忙忙从各地赶回来的。秦渊坐骑仙鹤的翅膀都快累断了。
在小辈们的盛情之下,长老也只得将归墟吩咐的那套说辞说了一遍。反正就是莫钦受惊过度,需要静养,任何人都尽量不要去打扰。
本以为能看到朝思暮想的师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所有人都表现得有些恹恹。
就在长老打算回去的时候,赵怀琛突然单独把他拉到一边。问东问西的,恨不得清楚莫钦这三个月来经历的每一件事。
长老只得支支吾吾地敷衍着,换来赵怀琛一句质疑:“您不是给莫钦检查过了吗?怎么会连他经历过什么遭受了什么都不清楚?”
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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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坐在床沿,静静地注视着身下熟睡的人。平淡冰冷的银眸中闪动着温柔的热意,让周身冷冽的气质都为之一变。很难让人相信,这样一个神色深情如水的人会是当今修行无情道的第一人。
莫钦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天光从窗外投入,照在归墟的白袍上,他眉眼俊冷如刀刻,神情却似是欢喜地舒展开,如同沐浴圣光之中的神人,似喜似悲无惧无怒。
莫钦恍惚了一瞬,随即猛地向后退,似乎是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
“你...你不要过来!”他捏着被子,表情紧张地拧成一团。
归墟微微皱了皱眉,安慰自己莫钦被贺灭那个禽兽骗了,这不是他的错。
随后温和地道:“莫钦,我是你的师尊,这里是天元门的问道峰。你回家了,不用害怕。”
莫钦一听,更加恐惧:“你...你就是无情道尊?我知道你,想要利用我来迫害尊上的正道伪君子!也是你让我失忆的!”
归墟瞳孔一缩,沉下声道:“不是本座,是贺灭给你用了断情草导致你的失忆。莫钦,他一直都在骗你。是他将本座引到东洲,潜入天元门带走了你。不仅封印了你的修为,还迫使你失去记忆。他做这一切,都是在欺骗你利用你,就是为了看本座痛苦。”
他的话跟贺灭告诉莫钦的截然相反。青年紧紧闭上眼摇摇头,一副“我绝不相信你的鬼话的模样”。
归墟并不着急,循循善诱道:“贺灭是不是一开始就跟你说你是他的宠侍?整个修真界都知道魔尊从没有过宠侍,追月宫也没住进过别人。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不仅是正道四洲,就连魔界的人都能作证,在三个月前也就是你失踪以前,贺灭从没有过什么宠侍。他从一开始就在误导你利用你,让你对他产生好感却对天元门抱有敌意。”
“一百二十一年前,本座到凡俗寻找到你。你的父亲是本座的故友,出于此种原因,本座将你收入座下,排行第六。遇道峰中有你的名牌同拜师的典册,还有这么多年来的腰牌替换跟出山的任务记录,以及所得的资源记册。”
“天元门处处是你生活过的痕迹,贺灭那里有吗?他的谎言不是无懈可击的,相反,到处都有漏洞。”
莫钦把自己团成一团,瑟缩在角落里,拼命捂着耳朵。但是归墟知道,他全都听进去了。接下来,就看莫钦能不能自己想得通了。
这时,莫钦突然冲着他大喊:“你就是个骗子!你们全是骗子!尊上说过,你们正道之人都是一些虚伪至极、鸡鸣狗盗之辈。果然如此!尊上都已经被你打败了,你竟然还想着欺骗利用我。告诉你,不论你说什么我都是不会相信的!”两眼通红,涕泗横流。
即将结侣的爱人就在面前被人打伤拍飞生死未卜,给莫钦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现在他的心里,一面牵挂着贺灭的安危,一面对归墟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去想他的话的合理性。
道尊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分开一百多日,当初那个喜欢冲着他笑,总是不自觉表露出热烈的爱意的腼腆青年竟已把他当做了仇敌,这样的落差本就让归墟足够心烦意乱,而莫钦突然的歇斯底里更是让他愈发烦躁。
忍耐快要达到极限,厉声道:“欺骗你利用你的是贺灭!你怎么还是不明白。你以为他娶你就是真的爱你吗?不过是在收买你的忠诚,让你死心塌地为他卖命来对付我罢了。你对他价值也就仅止于此,否则堂堂魔尊的结侣典礼,怎会短短二十几日就筹备完毕简陋至此?”
他说谎了。以这么多年和贺灭交手的了解来看,贺灭是真的爱上了莫钦。
这个认知令他几欲发狂。
或许一开始,贺灭对莫钦还是抱着利用之心的,清除了莫钦的记忆后哄骗他,目的应该是不想让天元门不想让道尊好过。
然而,贺灭终是被青年诱得入了情,亦是入了魔障。
否则,他那么一个行事张扬的人,怎会将莫钦养在追月宫里并且封锁他所有的信息。连结侣的典礼都仓促低调,分明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莫钦在这里。
贺灭想一个人独占莫钦。
可是,莫钦明明是他的。
归墟的神色瞬间变得阴暗如渊,锋利内敛的银眸似是能够射出杀气,发散出神佛般的灭世杀伐感。
莫钦被他突变的气场震得吓愣了。一双含着泪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
面部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抽动,似是在跟本能的恐惧作斗争。
最后憋出一句:“才不是!你说谎!尊上最爱我了。他要娶我是真,我们有夫妻之实也是真,就是两情相悦!”
谁知,这番话彻底点燃了归墟压抑的怒火。
“夫妻之实?”他念道,声音愠怒如地狱之恶鬼。
在看到青年身上似隐似现的红痕时就已猜到发生了什么,只能安慰说都是贺灭那个禽兽的错,强迫着不去想他们之间的事情。
可当这件事由莫钦自己说了出来,言辞还如此义正词严如此生动感人。
归墟压抑了几千年的杀戮欲被这这句话彻底激起来了。
莫钦的直觉告诉他要赶紧逃命,背部却已靠上了坚实的墙壁退无可退。
归墟淡色无欲的银眸已经变成了火一般的赤红。若说往常的他给人以无欲无求的神佛之象,现在的他便如同炼狱中爬出的修罗。
莫钦吓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然而在这般威压下,肌肉就如同僵化了般根本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衣仙人慢慢跪坐到床上,来到他的身边,纤长的玉指如同鬼怪的魔爪轻轻抚摸着莫钦满是泪痕的面庞。
声音低沉沙哑:“莫钦,你爱的是我,现在的你忘记了而已。贺灭只是一个卑鄙的窃贼,你是我的,过去现在将来,都是我的。”
“现在,我就让你回忆起来,我们之间拥有的夫妻之实可远比你和贺灭要早得多得多。”
指尖拂过青年的下巴,堪称轻柔地解开锦色的喜袍。莫钦被死死压制着,哭泣和呐喊都消湮在抵死的亲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