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果然没让苏过久等,他知道自己地位不够,还拉上了苏颂,两人一起上书,为苏过的火器研发成果请功。
同时表示,苏过家学渊源,又精通格物致知之术,人才难得,所以军器监的差遣之外,当另授馆阁之职。
朝廷随即同意了,毕竟苏过转为正式的军器少监后,勉强也够格了,于是他成功地混到了贴职集贤殿修撰。
与正常的馆阁官员相比,苏过这个贴职只是文官的荣誉头衔,是没有实际工作的,但可以加点俸禄,和苏轼的端明殿学士差不多,就是级别低了不少。
况且苏过的目的是为了方便出入集贤书院,在那里偶遇赵煦,这就足够了。
皇帝是个机灵人,在知道了此事后,第二日便借着查阅典籍的理由来到书院。
然后一不心就碰上了在此看书的苏过。
两人先讨论了一会火器原理,算是完成了表面交流。
接着赵煦声问道:“你想方设法地混进这里,是有什么话要和我吗?”
苏过注意到,私下场合赵煦还没有称朕的习惯,恭敬回道:“不敢,只是眼下朝中新旧两党又闹起来,臣想问下官家打算怎么处理?”
“我想追赠蔡确,然后稍微斥责张商英,将此事了结。”赵煦爽快道,他是信任苏过的。
赵煦为张商英辩护,其实是为了给蔡确加封打掩护。
苏过暗道:“这应该是顾念蔡确是先帝信任的重臣,不忍他就这么死在岭南的贬所,至于张商英,稍微处罚下,是想让宰执们满意。”
赵煦见苏过陷入沉思,问道:“这么处置可有问题?”
“以臣愚见,有些急了,”苏过斟酌着道:“蔡确的性质是娘娘定的,为他追赠肯定会引起娘娘和宰执们的不满。”
蔡确宣称自己对赵煦有拥立之功,这话也太犯太皇太后的忌讳了,相当于赵煦继位是有遇到阻碍的,直指娘娘有意立自己儿子为帝。
赵煦郁闷道:“我都亲政了,还得一直像以前一样吗?”
苏过转头问道:“官家是觉得蔡确是先帝的亲信大臣,所以才有这个想法吧?”
赵煦点点头,没话。
苏过又道:“先帝的臣子还有许多,不妨先从张商英开始。”
赵煦问道:“他能有什么用?”
“他官是不大,但他子承父业的观点很重要。”苏过进一步劝道:“而且就因为他官,往日又无劣迹,反倒容易处理。”
“你的意思是,”赵煦有些明白了,接着苏过的话道:“我先将他调回朝中,当一个楔子。”
“正是,”苏过笑道:“他早年就想进御史台,现在成全他也不晚。”
赵煦兴奋地点点头,思考了下该怎么做,不过转念又问道:“那蔡确就不管了?”
苏过犹豫了一会,道:“蔡确因文字获罪,的确冤枉,但他处罚之重,其实不是因为那几首诗。”
这事赵煦当然知道,低声道:“你觉得蔡确得是真的吗?”
这个话题太敏感,苏过也不知道赵煦到底有几分信,但他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迟疑,立马轻声道:“臣觉得是假的。”
“为什么,蔡确可是爹爹看重的相公。”赵煦表示不解。
苏过恳切道:“官家不该怀疑娘娘的,当年立储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少,官家日后可以多方佐证。不过臣以为蔡确发出这样的言论,要么是他自己有别的想法,要么就想抢定策之功。”
赵煦因为不满祖母,所以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蔡确是好人,听苏过这么一,怪道:“你到底站在哪边的?”
苏过愈发谨慎,低声道:“臣支持变法的主张,但不是谁支持变法,我就支持谁。”
这话有点绕,但意思很明显,他不支持蔡确。
赵煦想到苏过是王安石的学生,觉得自己明白了,笑道:“你看不上蔡确。”
苏过只了句不敢,没往下接话。
赵煦已有决定,准备回宫,忽然又停下来道:“满朝的大臣中,苏大学士对朕最恭敬,其次便是你家的两位,朕一直都记着的。”
苏过忙起身长揖,替父亲和叔父谢过。
完赵煦便离开了。
苏过这才松弛下来,庆幸当年对苏轼和苏辙的劝告还是起了作用的。
孩子可记仇了,这帮老臣个个眼里都只有听政的太皇太后,但苏颂每次跟娘娘汇报完,都会再向赵煦奏报一遍,苏颂拜相后,但凡赵煦有事要宣读,苏颂也告知大臣们俯首听命。
苏家两兄弟其实在尊重赵煦方面做得还行,但苏轼动不动就想跑路,苏辙则对当年的新党赶尽杀绝,这些都影响了他们在赵煦心里的印象。
回家的苏过拉着苏轼表功,道:“今日偶遇官家,起爹爹和叔父在奏对时的恭敬。”
苏轼不爽道:“怎么,你还想我和子由谢谢你?”
“那倒不是,”苏过笑道:“只是希望爹爹和叔父继续保持,因为马上有人要遭殃了。”
苏轼忙问道:“官家今日与你什么了?”
“官家有点同情蔡确,不过我可没附议。”苏过道:“但我想官家不会罢休的。”
苏轼叹道:“当初就不该贬到岭南的,处罚太重了。”
他自己常因诗文被券劾,所以最能理解蔡确的冤枉,车盖亭诗案可是比乌台诗案打击面更广、政治目的更明确的文字狱。
苏过劝道:“爹爹也与叔父下,官家亲政,自然会有些新气象,不可一味阻挡,更不可当众驳官家面子。”
他知道自己是劝不住苏辙了,只能让他爹去,因为赵煦马上要做的,肯定会超出他的接受范围。
苏轼担忧道:“就知道会有这么一。”
苏过却笑道:“爹爹该庆幸这一来得早,有娘娘和诸位相公在,事情还不至于不可收拾。”
历史上赵煦对旧党的清算,大都是因为对祖母和大臣的不满,加上新党中人为了抢夺位置,肆意罗织罪名,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而眼下,太皇太后还在,大臣也还有补救的机会,形势便不至于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赵煦还,又一直在宫中长大,不被那帮人挑唆,哪里能清算得那么彻底和无情。
苏过心里的底线,是回到熙宁元丰年间,变法初期的那个局面,有政见不合者,可以上书反对,实在待不下去的,再外放地方。
只要大家都是为了大宋,何必非得分个新旧,斗个你死我活。
接下来,便是看赵煦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