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复的应对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
崔适上一瞬还沉浸在苏复与他说的话中,此刻便又陷入震惊之中。
苏复这不仅不想平宁海府之乱,他反倒火上浇油,他是想成为天下罪人?
将定方侯之死引至这宁海府世家豪族身上,那些被欺压了十数年的百姓得此正名,能不行犯上之事?
而那些世家豪族所圈养的族兵和私奴,多数都死在这宁安郡城中。
一增一减下,那还残留着余光的中小型世家势必满门皆灭。
而那些表面之上拥有名声的世家豪族,为了保全自己,势必会先一步打出为定方侯复仇的旗帜。
在这等大世家的带领下,无需太多手段,只需些许诱惑,那些从中之民势必做出天怒人怨之事。
而这些世家中人,也必定会以此为依仗,与朝廷大讲条件。
可在苏复的传檄之令下,朝中根本没有正当理由去追罪那些世家中人。
这是一个三输的局面。
崔适不懂,为何苏复要行此下下策!
他虽如此讲,但刁得胜等人却只奉令而行。
文官多虑,武将却已然热血沸腾,恨不得以身侍之。
如此之长官,那个武将不心生向往之?
……
日不至午时,宁定方与伏朽身死,宁海府世家豪族作乱的消息便传遍宁安郡城。
而这个时候,那些安分守己的百姓才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
惊怒,愤恨,压抑了十七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翻涌上来。
那檄文上没有说究竟是那个世家豪族参与其中,但没有关系,愤怒的百姓自动的将所有世家豪族都并入到“作乱者”中。
其中有少部分世家豪族遗留之人仗着家中私奴,在周遭百姓的注视下义愤填膺的领头杀入其它世家在宁安郡城的驻地之中。
但更多的却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愤怒的百姓冲进屋内。
这种情绪下,无需人教,杀,淫,掳,掠,这是埋藏在人心深处,最容易彰显的恶。
无需太久,只要他们没有发泄的目标。
这些百姓已经打开闸门的欲望,会让他们自动将目光对准一切可以与这些世家豪族攀上关系的人。
哪怕是在这些世家豪族门口走过的狗,也会沦为他们的刀下亡魂。
隐蔽而人群拥挤的宅院中,数道身影从外快步赶回,然后又分散开来,去寻找他们各自的主人,告诉他们最为关心之事。
偏院中,狭小若勾家茅房的房间内,勾自守与张薇同坐,听着身前之人精简却让他们五味杂陈的陈述。
勾自守在认真听着,但张薇却已然神游天外,眼中深藏的落寞似死心之人。
“他到底没有选择自己为他留下的那条路。”
张薇的记忆已然回到了多年前,初见宁定方时的模样。
只可惜,当时意中人付心她人,不曾,或者说看不到她眼中情意。
而她亦是心中怯弱,始终不曾剖析心中事。
此后嫁作他人妇,张薇以为自己忘记,以为自己学会勇敢。
但再次相见时,身脏如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揭开她难堪的伤口,给曾经,现在,未来也是他的意中人,一条他注定不会选择的生路。
当日宁定方带着苏复来到勾家,张薇心中就有猜测,宁定方在逼他们,同时也将勾家所在,定为他最后的战场。
她知宁定方修道,所以她与勾自守生隙多年后,也“突然”之间开始修道。
借着让下人收拾行李的机会,她在那座她待了七年,藏着她最为肮脏秘密所在的道观内,留下了信。
信中的她依旧怯懦,不敢表露半点心迹。
但他……应当知晓的。
张薇想着,目光深处有人在痛哭,但显于外的,却只有冷漠与平静。
宁定方死了,但她还需要为自己而活呀!
“苏复年纪虽轻,但行事起来,竟然比萧立渊还要狠辣几分。”张薇侧头看向以婚姻为纽带的合作伙伴道:“自守,投诚吧。”
这是她对宁定方眼光的自信。
这是她对萧立渊眼光的自信。
这是她对苏复在江南之行,所做一切事的认知。
只有投诚,二人才有那万一的希望。
勾自守目光阴沉,在宁海府一众世家豪族之人中,他算是和苏复接触最多的人。
他的那些小妾身死,这苏复可算得上“罪魁祸首”。
先杀自己一众私奴,再害死他收集了十数年的小妾,如今更是以这种刚烈手段,欲压服他宁海府一众世家。
于颜面上而言,勾自守如何愿意低头。
就在勾自守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外传来屠百媚熟悉的声音。
“夫君,姐姐,卜家主有要事相商。”
“事关我等未来。”
勾自守眼神定住,但张薇却知晓,最后的路,只能她自己一人走了。
“自守,你去吧,我累了。”
“有结果了,你愿意与我说就说。”
张薇站起身,往只有一个帘子遮挡的窄小床榻走去,没有给勾自守一点劝解的机会。
深吸数口气,之前勾自守虽然硬气离开,与卜仁等人生起间隙,但在苏复这檄文的压力下,双方都很自然的当做无事发生。
现在的他们,需要珍惜每一分力量。
将门拉开,勾自守神色平静地看了眼眉眼皆低的屠百媚道:“夫人她乏了,我与你同去即可。”
屠百媚往前一步,转身紧靠勾自守身旁,余光看了眼关起的房门,对于张薇这个“姐姐”,她总有种说不出的畏惧感。
“好的,夫君。”
……
“砰”,名贵的瓷器碎落一地,苏复到底是懂事了,知道先将自己的檄文送一份回京,亦将一直沉稳着的启明皇帝彻底引爆。
“他想干什么?”
“他一个从六品的虚职小官,想要做什么?”
“谁给他的胆子,谁让他如此胆大,拿一府百姓的生死为儿戏?”
“啊!”启明皇帝目光直欲嗜人,怒视着下面一众人道:“立刻,遣御林军羽林部即刻入宁海府内,平定宁海府民怨,将苏复给我擒回丰京治罪!”
王浦等人不答,但却将目光看向了好似含笑的萧立渊。
“陛下,怕是来不及了。”
“逐北军已经入宁海府中,至多一日,便可抵宁安郡中。”
苏复的时间把握得很好,先求助于逐北军,后传檄文,待诸事初定,这才“懂事”地写了封奏折呈上来。
苏复的这封奏折,在时间上,仅先于宁海府那些官员一刻钟不到。
见苏复如此“懂事”,萧立渊自然是应该笑的。
启明皇帝双手紧攥,抓着御案一角,整个人面色涨红,死死盯着萧立渊质问道。
“苏复所行,是萧丞相授意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