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时节,斑驳的树影打在地面。毛镶一身厚实的飞鱼服,手上拽着绣春刀。鼻梁、唇边,渗出细的汗珠。他几次回头,去看步履蹒跚的太子嫔。
刚人在毓庆宫时,毛镶亲眼瞧见,巴在门缝上,向外头张望的朱允炆。
转口间,吕氏却,朱允炆已经熟睡多时。虽然是扯了谎,毛镶却也不去计较。更多的,他不敢去计较。屋内那个,塌了,也是朱元璋的孙子。
这个老皇帝,对自己的孙辈,如何的宠爱。毛镶伺候在朱元璋身边多年,耳闻目睹。
“到底为何,凭皇爷发落吧。”
毛镶自言自语几句,站住脚步。紧紧的盯着,面色潮红的太子嫔。
太子嫔双手,用白色布条捆着。如此大忌,只有吕氏罪证坐实,毛镶才敢这么做。对眼面前的这个女人,毛镶向来没有好脸色。
顶破,她也只是个嫔而已。
宋忠追上毛镶,在吕氏跟前,微微颔首,才再开口,“大人,尸首拖出去了。一路上,我们心的紧,没人看到。”
毛镶点一点头,开口去问吕氏,“太子嫔,过了前面那道门,您可就什么都不是了。一个罪妇,就算您是通的本事,也在大明朝翻不起浪了。敬您还是太子嫔,那尸首臣替您料理了。”
“只是,您也该告诉臣,在您的毓庆宫,怎么就死了一个老嬷嬷呢。”
吕氏顿住脚,嘴巴动一动,终是没出话来。她的眼中,一丝的如释重负。静儿死了,刘嬷嬷死了。只要她一口咬定,是自己做的。那便没人,会查到朱允炆的头上。
即便,毛镶真的细微入察。那他敢不敢报与朱元璋,那还是两。
想到这儿,吕氏轻轻闭眼,深吸一口气,“毛大人,您请带路吧。怎么死的,您自去查便是了。朝廷如何发落,我无话可。”
毛镶咬住牙,眯起双眼。
直觉告诉他,这里头,必定藏着事情。可再看吕氏如喘然的神情,毛镶也不再话。如吕氏所的,如何发落,就凭朱元璋去吧。
“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太子嫔。”
脑袋晃一晃,宋忠会意,起手将吕氏裙底那一纹凤绣硬生生的撕开。
凤绣,这是大明开国皇后马氏,准许全国女子皆可用的皇家之物。凡嫁娶、大礼,即使是寻常百姓家,也可用凤凰刺绣。
但有两种除外,一是罪臣之女,二是戴罪之身。
毓庆宫于后宫之末,从毓庆宫走到坤宁宫。沿途宫女、太监,远远看见吕氏,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们声嘀咕,在毛镶警觉的目光中,又赶紧闭口不言。
“擅言宫闱乱祸者,杀无赦!”
宫女、太监们心中害怕,跪于地上。毛镶收回目光,先一步过了景仁宫的槛。
“太子嫔,当初您是从这儿进来的。今儿,您也从这儿出去。迈了这道槛,您就什么也不是了。”
吕氏没有半点的迟疑,抬脚迈过。
过了景仁宫,斜着径再往西止百步,便是坤宁宫。
后宫之首,百凰争鸣。
“皇爷,人带到了。”
毛镶快步进去,行一个君臣大礼。额头,紧紧的贴在地面。没有吩咐,他不敢起来。在吕氏时,也是改了辞。
吕氏站着,良久才行一个万福,“臣妾,参见陛下。”
最前头,朱允熥冷冷的看着吕氏。从她进来,走到亭下。每一步,朱允熥都是看在眼里。这个人,曾经害死过自己的母亲。
突然间,朱允熥的手,被朱元璋拉住。
朱元璋对着朱允熥,轻轻的摇头,“大孙,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别让底下的人,把你的情绪给架住。这一点,皇爷爷做的,反而不如你爹。”
转过头,朱元璋眉头一皱,自嘲道,“当年,咱把你许给咱儿子的时候。咱还和你爹,作之合。”
朱元璋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毛镶,你。”
一直趴在地上的毛镶,这才直起腰,煞有其事,“十一年十二月冬,吕氏遣贴身侍女静儿,在给太子妃所用固气培本的药中,下了毒。所幸,太子妃没能接住,药碗摔在地上。”
“十五年三月春,吕氏再遣其贴身侍女静儿,给虞怀王所服之药中,下了毒。致使虞怀王,年幼早夭。”
“十六年七月起,太子所用汤药中,臣以为,都有被下毒之嫌。”
朱元璋脸色愈发难看,面孔皱在一起,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至始至终,朱元璋都极力的克制着自己暴怒的情绪。
直到毛镶完,朱元璋才阴沉着脸,开口去问,“且不他,咱问你,真的多年,你们锦衣卫都是干啥的。咱到底是养了一群废物,子耳目,咱这是瞎了啊!”
丝毫没有皇帝的样子,朱元璋甩开一只鞋子,单脚赤着跑下来。
照着毛镶的面门,一脚踹下去。
“废物东西,咱他娘的,养着你们有个啥用。胡惟庸案发了,你们才查出来。空印案发了,你们啥都不知道。福建的底子都被挖空了,你们还是不知道。”
“现如今,眼皮子底下的事,你们还是看不到。”
朱元璋胸口剧烈的起伏,“来人,把毛镶拖下去,就地砍了!谁都不准求情,谁替他话,一块儿砍了去!”
众人面面相觑,毛镶更是双臂失力,摔在地上。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恐惧与哀求。
朱允熥提着被远远扔聊鞋子,跑着追过来,还未及话,朱元璋先开口了,“你别话!这个时候,你甭来当好人。你爹、你娘、你大哥三个人在里头,你要是还能出求情的话来,你...”
最后几个字,朱元璋没出口,撸起裤腿,坐在假石上。
朱允熥轻轻抚着朱元璋的后背,声劝道,“皇爷爷,孙儿可没想着替谁求情。只是,现在有一件事,还没查清呢。这毛镶死了,您可就没人能用了。”
“啥事,你看。”朱元璋缓一缓气。
“皇爷爷,宫里遍布锦衣卫。您可是下过旨意的,锦衣卫有要紧事情,可不必报与指挥使,直接面圣。您想,即便毛镶玩忽职守了。那总不见得,锦衣卫的人,都这个样吧。”
“药从太医院到父亲那儿,一路上,自然是没机会下毒的。那毛镶可不得查一查,是在哪儿得了这个空子。”
吕氏脸色一变,顿时血色全无,“陛下,是静儿把药给了臣妾,臣妾再去送给太子。臣妾就是那时候,给下的毒。”
朱元璋慢慢抬起眼皮,一脸的玩味,“你急啥,急着给自己招揽罪过。咱是老了,可咱不糊涂。咱儿子,都是在奉殿用药。咱问你,你一个女人,如何进的了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