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夕阳回去时,朱允熥十分的疲惫。本来以为,这只是动一动嘴皮子的事。可真正料理起来时,才感觉得到如此棘手。
原本是三十年的南北榜,在朱允熥的刻意而为之下,提前了十二年。
而这十二年,其中的人、事、物,皆有不同。当年的刘三吾,换成了董伦。其余涉案的,也都变得不同。只是,董伦不知情。而刘三吾,确实有意惹怒朱元璋。
揪出乡党来,朱允熥并不意外。
可他没想到的是,乡党所涉人数,远超洪武三十年那一次。就这么,朱允熥开始觉得有些不安。
“殿下,传膳吗。”
朱允熥正愣神,摇一摇头,“不必了,待会儿孤要去坤宁宫。你们差个人,去知会一声皇爷爷。就,孤去坤宁宫,给皇祖母与母亲请安去了。”
太监领命去了,朱允熥缓住心中的不安,起身往坤宁宫去。
算着日子,自己确实有些时候,没去坤宁宫请安了。自打朱标病了,朱允熥领了代行太子政事。整没日没夜的国事,搅的朱允熥头晕脑胀。
“外头是什么人。”
偶然的,朱允熥扭一扭酸痛无力的脖子,却看到院子里跪着一人。瞧着身影,似有些熟悉。
太监连忙的从外头进来,“回殿下,礼部董大人在这儿等您多时了。”
朱允熥怒道,“怎么不早,没眼力见的东西。董伦年纪大了,若是跪出个好歹来,你们一个也别想跑了!”
太监连忙帮着把门打开,朱允熥瞧见董伦,身着单衣,官帽环抱于腰间。额前白发,被晚风吹乱,随意的飘着。见着朱允熥时,董伦微微一愣,目光变得柔和许多。
“罪臣董伦,叩见吴王千岁!”
董伦将额头,紧紧的靠在冰冷的砖地上。拜下去,不等朱允熥话,董伦不起来。
“董师,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朱允熥赶紧的伸手去扶,对于董伦,朱允熥心中更多的是感激,出于纯粹师生之情。
董伦淡泊名利,从不去争什么。
这样的性格,反而招得有心饶利用。
“臣有罪。”
这三个字时,董伦带着哭腔。整个身子,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那年,马皇后亲至庄上,请他出任朱允熥师傅。再后,又是礼部尚书。董伦一直标榜自己为吴王之师,因此多严于律己。
本来,主持了这次春闱之后,为朱允熥,选些佼佼者,可为吴王班底。
岂料出了南北分榜一事,一生所积清名,于今日毁于一旦。无论南北,皆言礼部徇私。
先有詹徽,出了个“约定门生。”再是董伦,南北分榜。十五年的科举,如今却为下学子所耻笑。纵观古今,未有此例。
朱允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蹲下来扶着董伦,“董师,你先起来话。”
董伦摇头,“臣,受皇后重托,教殿下学识,再出任大明礼部尚书。还未得报国,就出了这样的丑事。臣自知罪无可赦,特来与殿下请罪。依大明律,臣当是死罪。”
完,董伦拉住朱允熥的手,“殿下,朝廷如今乡党盛行,他们私心杂念太重。二殿下身死,他们没了依靠,必然会有杂言于殿下。”
“那他们,会如何。”朱允熥勾起嘴角,似有不屑。
“皇爷爷有意加榜,这可不合规矩。到那时候,恐怕朝中大臣们,就都坐不住了。到底如何,还得看那个时候。”
董伦语重心长,“殿下,如今有一人,可镇住整个文官。这人,也在等着殿下您去呢。”
“谁?”
“韩国公李善长。”
董伦手指点了一下,“您想过没,自从韩国公致仕之后,朝廷之上,都是活泛了不少。以往,韩国公在时,文官们多有收敛。可韩国公不在了,他们便跳蹦起来。”
“殿下,春闱南北分榜一事,无论陛下杀多少人,都难以平息下学子们心中的怨念。此时,非德高望重者,不能安抚学子。昔日宋濂算一个,如今宋濂不再。退而求其次,韩国公也是极好的。”
朱允熥听着点头,“那你呢,董师,你可也是德高望重,又是与宋师关系匪浅。这个平下学子心中怨念的,为何不是你呢。”
董伦苦笑着摇头,“殿下,臣已经是臭名昭着了。在学子之中,又何来德高望重一。”
“李善长。”
朱允熥眯起眼睛,重复一遍。
细想之下,李善长在时的朝廷,可比现在太平的多。一群人,被李善长压着,动弹不得。可李善长致仕在家,那些牛鬼神蛇,就都出来了。
“他也在等我?”
董伦笑道,“韩国公可是闲不住的主,陛下罚他在家,他的耳朵,可灵着呢。朝廷里的一举一动,他可都知道。这个时候,韩国公他巴不得您回去请他。”
把董伦扶进屋里,朱允熥又道,“恐怕,皇爷爷不准李善长回来。那档子事,皇爷爷现在可是厌了李善长了。”
事实上,从胡惟庸案发时,朱元璋就开始有意疏远李善长。甚至几次,动了杀心。
只不过,李善长是开国文人之首。又是开国勋贵之中,较早投奔朱朱元璋的。因此,对于李善长,朱元璋是一忍再忍。
“正是因为陛下厌了韩国公,您这时候去请他,他才会对殿下您感恩戴德。”董伦放低声音,只他与朱允熥,两人能听得到,“殿下,如今武官是齐心在您这边。而文人,却并不与您一条心。”
“你若是真的有意,拉拢文人,那韩国公您必定是绕不过去的。既然过不去,那不如卖韩国公一个好。让他知道,只有您,能保他不死。”
“南北分榜一事,也可由韩国公来处理。臣断定,不消七日,那些学子,就得都把嘴闭上。”
朱允熥轻轻闭上双眼,沉思片刻,“这么着吧,孤先去找皇爷爷,再去韩国公府。孤便帮他这一次,他至少也得让那些碎嘴子文官们,嘴巴闭上个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