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屏道:“我当时心想,这可弄巧成拙了。只怕就这么着被他活埋了。他才掘了没几下,我忽的隐隐听见一声哨响,接着是几声咆哮,似有什么猛兽跑了过来。”
黄若道:“是豹子!”
上官屏道:“那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那时没法睁眼去瞧。那个人自言自语道:‘真是冤家路窄,这节骨眼儿上,怎么又碰上这姓郑的了。’”
黄若心中一奇,问道:“对啦,老怪物和林大业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怎么会这么恨他?”
上官屏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转眼间那咆哮声便到了近处,接着‘嘭’的一声,那猛兽一声哀嚎,想是挨了一下,再接着便是匆匆远离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又听几个人渐渐走近了。一个人:‘哎呦,咱的豹子怎么被人打死啦。咦,这儿还躺了个女的。’
我那时恰巧从龟息中转醒过来,这才瞧见身边围着五个人,不远处一只死豹子。”
黄若道:“这五个自然是老怪物郑百魔的弟子了。”
上官屏道:“我那时不知他们的底细,只道这些人惊跑了林大业,救了我一命。正要道谢,有个叫老乔的上来就要动手动脚。
我这才明白他们不是好人。想要逃走,可被那个人拍散的真气还没聚回来,手脚没有力气,不几下便被擒住了。
我在路上听他们话,才知这些人是郑百魔的弟子,带着铁哨下山,去寻回一只走失的豹子,却恰恰把林大业惊走。”
二女在帐篷中了好一阵子话,帐外的喧闹声、歌舞声渐渐低了下去。
上官屏默默想着一路上的情景,辛苦倒还算了,可络腮胡子老乔几次想图谋不轨,幸而被同伙拦住,是死了豹子,要是人靶再出什么意外,回去可交不了差。
黄若见她半晌不话,问道:“上官姐姐,后来呢?”
上官屏道:“那老怪物见了我,问了我几句话,我知道他不是好人,诓他我是三春拳武燕的弟子,被仇家追杀,逃到了这里。”
黄若道:“大骗子祖坟冒青烟,门下竟出了这么个武功高强、聪明美丽的女弟子。”
上官屏莞尔一笑,当时她想到少林、华山、巫峡等大门派,武功皆有独到之处,若要冒充派中弟子,只怕会被识破。情急之下,便随口报了三春拳这个门派出来。
上官屏道:“那老怪物便吩咐弟子将我押到牢中,待我手脚养了些力气,便让我穿着一身牛皮,去给豹子当人碍…”
她到这里,眼前忽又浮现出十几只豹子随着铁哨的声音,露着一口口白森森的牙齿,轮番扑来的情景,兀自心有余悸,不由得浑身一颤。
忽觉手上一暖,黄若伸出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上官屏道:“我和豹子搏斗的时候,不敢用本门武功,只用伏虎拳、长拳这些江湖上人人都会的功夫。昨早上,老乔找到牢里来,是那老怪物闭关去了,他要……”
黄若随口接道:“开开荤。”
忽的明白了其中含义,想起自己曾当着好几个饶面,要请米入斗‘开开荤’,无怪他们听了,皆是一副呲牙咧嘴的怪模样。
一张嫩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上官屏心想:“黄妹妹一个水灵灵的姑娘,怎么话也这么粗陋?”
到:“反正就是不怀好意。后来那守卫禁不住他央求,把牢门打开了,我便把他俩制住,逃了出来。”
黄若道:“上官姐姐,你心真软,就该一下把他杀了。要是有人敢对我这样,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上官屏一怔,心想:“黄妹妹父母早亡,自幼便在江湖上厮混,话行事,难免凶巴巴的。”
她接着道:“我摸到藤桥那里,见桥头守着不少人,硬冲是不行的,就回去放火。我趁乱冲过藤桥,在桥上也点了一把火。
才跑出来,听见桥那边一阵喊杀的声音,回头一瞧,隐约望见你们。我那时想:‘这可糟了,我放火烧桥,反倒把你们给困住了。’便又跑了回来。
对啦,你们怎么来啦?”
黄若便将那上官屏追赶林大业走后,寒湖边的一场混战,详详细细地了一遍。
上官屏听到她寒毒复发时,问道:“妹妹,你身上的寒毒没好么?”
黄若想到自己吞下玄寒珠后,只余两年残命。可人海茫茫,不知该往何处去寻曲蒹葭,更遑论就算找到她,以自己的功夫,多半也不是她的对手。
以她的头,换“药王丹”续命,实是希望渺茫之事。不禁柔肠百结,黯然不语。
忽又想到:“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为什么不把米大哥替下来,让他过到对岸呢?”心里好一阵子难受。
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答道:“那暴脾气的滕婆婆给我吃了些药,现在这寒毒倒也不发作了。”
药王谷精于岐黄之术,武林中尽人皆知,滕婆婆执掌药王谷门户,医术可想而知。上官屏心想:“既然有她出手相帮,黄姑娘身上寒毒虽猛,也算不得什么。”
道:“那可太好了。”
黄若心绪不佳,后面的经历便只草草了。
上官屏道:“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们也不会冒险上山,米师兄他便不会……”轻轻叹了口气。
帐外的篝火渐渐熄了,帐子里一片漆黑。部落中人以渔猎为生,生活清苦,没有灯烛之物。
上官屏走到帐外,捡了根树枝,在火堆旁蘸了些烤肉时淌到地上的油脂,在余烬中点燃了,回到帐内,立在床边。
火苗悦动,照见黄若一双清澈如水的眼中泛着泪花。
她轻轻道:“上官姐姐,为什么我……我一想到他,这里就空落落的,好难受?”
她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又道:
“我时候,也有几个乞丐伙伴,今还在一起玩得好好的,明便得急病死了。我也很难受,但大哭一场,流些眼泪,便好受了很多。
可这次却不一样,我越是哭,越是流泪,便越难受。就好像我胸口,被什么讨厌的东西压住了,上官姐姐,那到底是什么?”
上官屏道:“傻妹妹,你中意一个人,自然会这样,那压在你心里,讨厌的东西就是……爱。”
她比黄若年长几岁,也正方当妙龄,素未尝过情爱滋味,大着胆子出这句话来,登时双颊滚烫,好似发烧了一般,急忙低下头去。
忽又想到:“在九华山的时候,我和米师兄一起练武,我见他学会了一招,可比自己学会十招还开心;
爹爹死后,他整日酗酒,一比一消沉,我恨不能钻进他脑子里,把那条酒虫儿给拽出来;
他武功比那个人可差得远了,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远比和那个人在一起安心,那……那又是什么呢?”
忆及这些,她猛地醒悟,自己同这位青梅竹马的师兄相处日长,早已情愫暗生。
这些情愫本已若有若无,溶在十王顶上平淡如水的岁月中,便更加难以觉察了。
又想到此刻和他人鬼殊途,一颗心也空落落的,丝毫没有着落之处。
黄若哭着道:“我才不中意他呢。他那么傻、那么笨,连套囫囵的功夫都练不成,别人什么鬼话他都信,他……他好端赌一条命不去活,却救了我这残命。
我怎么会中意一个半点本事都没有的傻子?我不喜欢他……”
到这里,却早已泪流满面,伏在床上,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