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若听平精卫说,爹爹是他的毕生大仇,大吃一惊。却见他脸上皆是惋惜之情,无丝毫憎恶之色,又觉得奇怪。
平重明道:“什么?”似是也颇为诧异。
穆望川道:“五弟,外面风大,你们回去说吧。”
平精卫点点头,向黄若道:“黄姑娘,你跟我来吧。”在前面引路。
黄若心中忐忑不安,跟在后面。
走不多远,来到一座小院,是平精卫的居所。
绕过一株光秃秃的老树,进得客厅。
平精卫掌上灯烛,遣退了弟子,将一只木匣放在桌上,道:“黄姑娘,你打开来瞧瞧。”
黄若打开木匣,见里面是条腰带,皮纹间渗着些微血迹,正是害了米入斗的那条。
她余悸犹存,“啊”的惊呼一声,远远的避开。
平精卫拿起腰带,双手捧着递给黄若,道:
“这是你爹爹的,你拿去吧。那天你上山来,我让你五日后再来,为的便是此事。没想到后来,却生出了这许多事情。”
黄若奇道:“我爹爹的?”却不敢接过来。
平静卫点点头,道:“那机关是我装上去的,现在已经拆了下来,再也害不了人了。唉,我本该早点拆下来的。”
黄若猛然想起便是这条腰带,害得自己不能同心上人一生相守,心中一痛,冷冷道:
“你为什么要在里面装上机关?”
平精卫道:“我本想以此腰带,杀了你爹爹。”
黄若心中一凛,道:“我爹爹又怎么得罪你平五侠了?”声音越来越冷。
平精卫道:“你爹爹一生报国,可有一件事情,却是大大地做错了。”
黄若道:“是什么事?”
平精卫道:“领兵剿灭五凤帮。虽说他做此事,是奉了官家的旨意,可错了的,终究是错了。”
黄若怒道:“胡说!五凤帮勾结敌寇,为世人不齿,我爹爹为国平乱,有功于民,做得丝毫不错!”
平精卫脸上怒气一现即隐,道:“‘勾结敌寇’这个污名,五凤帮无辜背了许多年。”
黄若道:“无辜?你又怎么知道的了?”
平精卫道:“五凤帮覆灭,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世人只道帮中要紧人物,在世的只余曲蒹葭一名遗孤。
却不知道,帮中还有一名头领,躲过了通元谷那场惨事,那就是我。”
黄若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提起一只手掌,护在身前。
平精卫道:“这件事,我藏了许多年,除了穆大哥,没旁人知道。
就连四哥也不知道,华山派仰天剑平精卫,竟是个世人不齿、勾结敌寇的五凤帮余孽。哈哈,哈哈……”
烛光昏暗,笑声苍凉。
黄若摇摇头,道:“你是五凤帮余孽,这怎么会?”
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宽恕自己的宽厚长者,竟是爹爹的仇敌。
平精卫踱到窗边,将窗子推开。
天心里一轮满月,淡淡清辉洒落窗前,他站在清清冷冷的月光里,轻轻吟道:
“星汉如泪朝朝落,满月情痴夜夜消。”
黄若心中一奇:“怎么又是这两句诗?”
又听平精卫接着道:“过了今夜,这明月便一夜瘦过一夜了。
华山顶上是这般、蜀中也是这般。人间是这般、阴世想必也是这般。
江湖上都道‘华山六剑’,哼,六剑,仿佛那个人,我们最小的师妹,从来也没有过一般。”
黄若奇道:“最小的师妹?不是甘白凤吗?”
平精卫却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怔怔地望着院中。
山风阵阵,吹晃了树影间斑驳的月光。
他只觉神思一片迷离,一片片碎玉般的清辉在他眼中,慢慢聚到了一处,成了一个皎洁如月的身影。
那便是他最小的师妹,七师妹,她有个柔弱的名字“之依”,入门的时候才十一岁,那年他也才及舞象之年。(男孩十五岁)
华山绝顶,岁月悠长。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小师妹一天天的长大,渐渐出落得明艳照人,明艳得让他自惭形秽。
他性子稚弱,雅好诗书,却少了几分英武之气。
师父南宫博脾气暴躁,传剑之时,一招不合便劈手打脸。
每每被师父罚得狠了,他便躲到无人之处,悄悄啜泣。
每每这个时候,小师妹便不知从什么地方转出来,从怀掏出一只小盒,手指纤细白嫩,沾了一点油膏,轻轻涂在他的脸上。
他却恨不能扎到石缝里去,头垂得更低了,连望都不敢望她一眼。
在他心中,小师妹便如仙子一般,让他不敢高攀。
他要练就一身本领,要像大哥那般沉稳刚毅、二哥那般刚正不阿、三哥那般机敏多智、亲兄长平重明那般英武飞扬,才好叫自己配得上她。
他的剑法越来越高,小师妹也是越长越高,渐渐年过豆蔻,又渐渐过了桃李。
他情苗暗茁,却从不外露,越发沉默寡言。
她却仍是活泼可喜、笑颜如花。
他记得那年正值小师妹的父亲,也是一方武林大豪,过五十岁大寿。
师妹自然要回家祝寿,师父让他携了贺礼同去。
二人行到半路上,远远望见有人争斗。上前去看,却见是七八个山贼,围住了一个武官模样的人打劫。
小师妹拍手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大王爷劫了大老爷,咱们两不相帮、只看热闹!”
只见那武官跳下车来,掏出一锭银子,道:“纹银十两,甘愿奉上。”
山贼头子抢过银子,却还要再抢他背上的一只小木箱。
那武官将箱子打开,道:“里面全是书籍,阁下取之无益,还是留给在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