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屏低垂着头,往事历历,一幕幕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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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思单纯,救下耿长老后,事事受他摆布,最后更被他指使,去引开罗天派众人,不料却被韩仁雄等围住。
幸而米入斗单枪匹马杀散了对头,将她救到一处枫林中。
她只道米入斗已死在豹头山深壑,自己在世上再无一个亲人,不意竟能和他重逢,乍喜之下,伏在他怀里大哭了一场,却被黄若瞧了个满眼。
米入斗追着黄若而去,她又只剩孑然一身,心头又悲又苦,迷迷惘惘地走出了枫林。
记起米入斗曾嘱咐自己,去穿云岭顾铁川那里暂避。便寻了个旧衣店,买了身男子衣衫换上,原来的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包裹里背着。
向途人打探道路,自风陵渡过了黄河,忽东忽北地行去。
这日来到穿云岭左近,走得饿了,找了间面铺,要了碗水滑面,抬起袖子遮在面前,垂头摆弄着筷子,一根根地将面送进嘴里。
忽听一个粗豪嗓音嚷嚷着:“小子,拼个桌儿!”游目一瞥,身边坐上来一个脏兮兮的瘦汉。
她挪了挪身子,缩在长凳的一端。
那瘦汉唤过掌柜:“来碗笋泼肉面,笋要细、肉要大、面要满、汤要少。”
过不多久,掌柜热腾腾地端了一碗面过来。瘦汉伸手去接碗,岂料手一滑,面汤泼了一桌子。
瘦汉骂道:“娘的,出门没拜灶王爷,遇见你个手脚不利落的,老子不吃啦!”
拍案而起,气冲冲走出铺子。
掌柜悻悻嘟囔着:“明明是你弄洒的,出门让你撞上匹疯马,跌断两条腿才好……”抓起掉落桌上的肉块塞进嘴中,又擦净桌子。
这么一闹,上官屏也没心思吃了。把掌柜叫过来会钞,哪知放在身边的包裹却不见了。她这才恍然大悟——那瘦汉是个偷儿。
她全无处世经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知该如何是好。
掌柜猜到几分,先拿话堵她:“客官您别见怪,小店本小利薄,向来不赊账。”
上官屏嗫嚅道:“我的包裹被偷啦,大哥,你行个方便,我回头一定给你。”
掌柜方才受了瘦汉的气,正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双手叉腰,冷笑着说:“空口白牙,我凭什么信你?就凭你这小白脸长得好看吗?”
“我……我去找穿云岭顾大哥要了钱,加倍给你,成不?”
“啧啧,你去找穿云岭那些爷们啊,那不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吗?今天这面钱若不给,就别想出店门!”
上官屏连声相求,掌柜的一双眼珠儿在她腰身上一转:
“我瞧这么样吧,你要是没钱,就给我当几天短工,白天有白天的活儿,晚上有晚上的事儿。”
围观众人中,倒有不少已瞧出她是个女子,登时爆出一阵哄笑。
上官屏听出掌柜的言外之意,脸羞得通红,垂着头不敢多瞧。
掌柜探手来揪她的领子:“都是大老爷们,你羞个啥,还不快去干活!”
上官屏又惊又怒,擒住他腕子一摔,虽只用了两三分力道,那掌柜却也摔得不轻。
他捂着脑袋叫唤:“吃面不给钱,还动手打人,咱们去见官,保管大板子把你后背打开了花!”
忽听店外有人冷笑道:“这么多人,掌柜的生意好啊!”
接着一个刀疤脸汉子大踏步走了进来,往当中一坐。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凶巴巴的手下,每人占了一张椅子,冷眼斜睨那掌柜。
上官屏偷眼一瞧,见方才偷自己包袱的瘦汉也在其中,心里一惊:“他们是冲我来的。”
她正要逃,却见一人向自己挤挤眼睛,伸出一只食指,点了点桌面,示意自己等等。
这人胡子连着头发,乱成一团,两只眼睛迷迷瞪瞪,一副酒鬼模样。
上官屏心想:“他好生面熟。对啦,他是穿云寨的金万两,我在青竹林英雄会上见过。米师兄和他们大当家称兄道弟,想来这些人尽可以信得过。”
掌柜脸上堆笑,上前招呼:“几位大爷好啊,是吃饭吗?”
刀疤脸一瞪眼:“废话,不吃饭,我上你这儿吊丧来吗?有什么鸡头鸭脸的赶快摆上来。”
掌柜听他说话没好气,更不敢得罪,应声下去了。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了几大桌。这伙人也不多话,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干净。
刀疤脸一抹嘴巴:“老金,给这掌柜会钞。”
金万两从怀里掏出张皱皱巴巴的纸,醉醺醺地递了上去:
“咱爷们赶着去杀人放火,没带现钱。这五千两的交子,你算过饭钱,剩下的给兑成银子。”
那掌柜见纸上一行行鬼画符般的字,认得是张黄历,心想:“光天化日,这不是抢钱么。”
他陪着笑说:“好汉爷,小的开的是面铺,不是银庄,不敢揽这活儿。”
刀疤脸瞥了一眼金万两:“这掌柜嫌少,你给他加点。”
金万两把那张纸在鞋底上擦了擦,又递了过去:“一万两不少了吧?”
掌柜的哪里敢接?
刀疤脸夺过纸来:“还嫌少么?那就再给你加点。”将纸兜在嘴边,作势向里面吐痰。
掌柜心想:“您老人家这一泡金口玉痰,还不得讹我个十万八万的。”
急忙道:“咱们本薄铺小,没那么多银子,几位好汉爷的这一餐饭菜,就算是小的孝敬您的。”
刀疤脸勃然变色:“吃饭不给钱,当我们是什么了,地痞无赖吗?”
“那……饭钱先记在账上,您哪天方便了,再给送来。”
“空口白牙,你凭什么信我,就凭老子面相凶恶吗?”
那掌柜瞥了一眼上官屏,心想:“原来他是替这小娘们出头来的。”心中后悔不迭。
刀疤脸从背上摘下布包,隔着层布,也能瞧出里面是口单刀。
他抓住刀背,刀刃在掌柜后颈刮了一下:“要不我把这玩意儿押在你这儿,成不成?”
掌柜抖得好似筛糠一般:“好汉爷,小的若是收了您这把刀,只怕我……我爷爷来了会不高兴。”
有人问道:“你小子给咱说说,你爷爷为啥不高兴。”
“我收了您的刀,就得把我爷爷的牌位从供桌上请下来,再把您这宝刀供上去。您说,我爷爷清明回来一看,见他断了香火,能高兴吗?”
刀疤脸哈哈大笑,抬腿踢了那掌柜一脚:“这小子咒我死。瞧老子这刀往你那儿一剜,让你爷爷真的断了了香火。”
上官屏也忍俊不住,掩嘴低笑。
刀疤脸摸着掌柜的脑袋,向上官屏嘿嘿一笑:“姑娘,你这口气若是没出够,老顾我就再零零碎碎地割他些物件下来!”
那掌柜只觉他手摸到哪块肉,哪块肉便又木又麻,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恨不能把头缩回腔子里。
上官屏忙道:“那可不用啦!”
刀疤脸拍拍掌柜头顶:“你先带着伙计走远些,咱们要借你这铺子说会儿话。”
金万两在那纸上吐口唾沫,往掌柜脑门上一贴:
“这玩意儿你先留着,什么时候我们手头紧了,就往你这儿取现银来。”
那掌柜脸上顶着道符,带着伙计,一窝蜂般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