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丹吉等契丹人又小住了一段时日,米入斗陪着他们住在帐中。他和黄若修养多日,伤势大好,武功虽未全然恢复,自保却已绰绰有余。
这日清早,那丹吉领着一众契丹人前来告辞:“米兄弟,我们也得走了,不然陀古送你的这些酒,都要被咱们喝光啦。”
米、黄二人远远地将这一行人送到林外。回到新屋,黄若掀起帷幕,抬手按了按木床,那床上铺着数层锦被,甚是柔软。
她轻轻坐了上去,声音细如蚊鸣:“咱们只住一天,明天再去通元谷救上官姐姐,好不好?”
米入斗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环住她皓玉般的脖颈,和声说道:“还有一件事,你怎么忘了?”
黄若双颊生晕,把他推开:“你快去快回。”
米入斗提着绳索走出林外,转悠了半日,下套捉来一只獐子,剥皮开腔,在溪水中洗净,扛了回来。远远便望见烟囱里飘出淡淡的青烟。
他快步奔回,见黄若正在灶上忙碌,身后已经捏好了一盘饺子,烫了一壶酒。他道:“若儿,你歇歇吧,我来做。”将她换下了灶。
米入斗将獐肉烤熟,煮了饺子,端入正屋。只见四壁明晃晃地燃着几支蜡烛,蜡烛上笼着各色薄纱,是黄若以花汁染成的。屋内流光溢彩,恍如仙境。
黄若坐在桌前,已换了一身新衣,樱唇上淡淡地涂了一层粉红色的花浆,烛光摇曳,人美如玉。她飞快地瞟了米入斗一眼:“笨栗子,你也换衣服吧。”
米入斗如身在梦中,恍恍惚惚地换上了一件新袍子,黄若帮他将两襟抻平,又紧了紧衣带。
米入斗心头一热,拉着她双双坐在床边,一只大手将她的一双小手擒到胸前,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怜惜,道:
“这里就是咱们的洞房。可惜既没有花轿锦被,又没有凤冠喜服,更没有宾客来道贺。可真简慢你了。”
二人心曲相通:五凤帮声势大振,曲蒹葭心机、武功皆登峰造极,更是个十分厉害的对手。去通元谷搭救上官屏,实乃九死一生之事。他们鸳侣情深,要趁着现在还有命在,成全今生的夙愿。
忽听门外一人道:“成亲乃是大事,怎能少得了宾客道贺!”
二人一惊,双双跃起。他们适才全心所注,皆在对方身上,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
门外之人又道:“米兄弟、黄姑娘,听说你们两位大喜,姓鲍的要讨一杯喜酒喝喝。来得鲁莽,还请海涵。”
米入斗道:“是鲍大官人!”将门打开。
黄若红着脸,胡乱理好了衣裙,哪敢抬起头来?
鲍一枭向院子外面招了招手:“大伙儿来得也真巧了,快点进来吧!”只听得脚步声杂沓,石公展、石夫人、刘寨主等人纷纷行了过来。
米入斗见石公展一只耳朵包着白布,心想:“石大哥就只端详了师妹几眼,没想到石夫人竟说到做到,真把他的耳朵撕了下来了!”
想到自己婚后处境恐怕不那么妙,耳根子不禁隐隐发酸。
那院子不大,来宾却有百余人,先来的人在里面站得满满的,后来的便围在篱笆外。几十只火把一照,空地上明如白昼。
米入斗挨个瞧上去,见来道贺的大多是太行两麓的群豪,也有些不认识的江湖人物。他连连躬身拱手,打着招呼。
黄若见了这许多人前来贺喜,羞得躲到米入斗身后,不肯露面。
石公展上前拱手:“米兄弟、黄家妹子,我们回去和大伙儿说了你俩成亲的消息,他们都高兴得不得了,全都赶过来道贺。”
石夫人指着石公展的耳朵上的白布,道:“我家兔子耳朵还去请甄大夫。他听了这事儿,一高兴,就把他的耳朵给正了过来啦。”
石公展接过话头:“他老人家还有一件要事,托我把这瓶药给你们送来,算作他的贺礼。好像叫什么‘见血断命丹’。”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羊脂玉小瓶儿,递给米入斗。
众人听了都觉得稀奇,这药称作“见血断命”,摆明了是取人性命的毒药,用毒药当做贺礼,不知甄大夫打的什么主意?
刘寨主道:“我来瞧瞧。”从玉瓶中倒出一颗,借着火光仔细瞧了瞧,又放了回去,笑道:
“石大哥记错了,这药是“雪见续断丹”,是救命灵药。我当年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幸蒙甄大夫以此药救活了。这一瓶十粒,那就是十条命哇。他老人家对你们小夫妻,真可谓是青睐有加了。”
米入斗奇道:“这倔老头什么时候转了性情啦?”
他却不知甄亦甲年轻时曾有个师妹,叫做贾亦臻。二人相伴行走江湖,悬壶济世。哪知正是两情相洽之时,一场大祸不请自来。
那日二人遇到一位颇有侠名的江湖前辈僵卧路旁,忙上前救治。以平生绝学推究参详,终于保住了此人一命。
此后数月,二人正在岳州行医,忽遇一青年风尘仆仆地骑马驰来,要请他们去潭州给老父医治风疾。二人应邀前往,将病人医好。
转天又有位女子坐车找来,哭得梨花带雨,说自己的孩儿中了风寒,请二人去医。二人又是一番奔波,赶到了衡阳,这等小病,自是手到擒来。
如此三番五次,接连有人上门求医,近者百余里,远者三四百里,所患又非什么疑难杂症。
二人起了疑心,可背地里试探查究,这些求医的人皆是寻常乡民,料来不会有什么诡计,这才放下心来。
这日二人被人引着,来到大理行医,却被人以毒烟熏倒。醒来后才发觉是中了岭南千蛊帮的埋伏。
原来二人数月前所医的那位前辈,乃是被千蛊帮种下了毒蛊。他在桂州中了蛊,自己却浑然不觉,十日后到了江陵才毒发。
千蛊帮横行岭南、大理,所凭的便是下毒的本事天下无双,于二人的医人解毒之术,自然又嫉又憎。但囿于祖训,不能在五岭以北用毒,是以才买通乡民,将二人一步步地诱到岭南。
千蛊帮帮主是名摆夷女子。她向二人说道,他们救活一人,只杀一人来抵数,给贾亦臻下了蛊。
甄亦甲趁着毒性未发,用尽手段为爱侣解毒,然而始终不得其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离世。
从此这世上,便少了一对悬壶济世的眷侣,多了一个愤世嫉俗的男子。这男子心胸越来越狭隘,性子越来越乖张,立下了种种不可思议的规矩:不医好人、不医上门求医之人。
那日甄亦甲得知黄若身中寒毒,性命不久。忽而对米、黄二人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这二人活脱脱便是当年的自己同师妹,一样的青春年少、一样的鹣鲽情深、又是一样的注定不能厮守一生。
他满腔的悔恨、满腔的痴情,不觉间全都化为了对二人的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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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一枭向米入斗拱了拱手,道:“我接到石兄弟飞腿送来的消息,便四散派出人去,把相熟的江湖朋友都通知了个遍。
这里的百余人是离得近的,有些路途远的尚在路上,也有些兄弟有事走不开,也派人带来贺礼,托老夫给你们小夫妻送过来。”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柄一尺长短的短剑,双手递给米入斗:“这是老夫送给你的。”
米入斗见那剑鞘乃是整支犀角所制,已甚是名贵。待将剑刃抽出数寸,只觉寒气侵肤,青光森森,端的锋锐无匹。
鲍一枭忙探手拦住:“米兄弟,今日大喜,不宜见刀光。”
他又拿过一只红色锦盒,将盖子打了开来。众人只觉眼前一耀,竟看不清盒中之物。
鲍一枭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蒙在上面。众人这才瞧出来乃是一串夜明珠子,虽被帕子罩住,仍透出莹莹光晕。这些珠子单是一颗,已是稀世之珍,何况这一般大小的几十颗串做一串。
鲍一枭笑吟吟地说:“宝刀送壮士,明珠配佳人,这串珠子是老夫送给新娘子的礼物。”
黄若羞得抬不起头,将脸扎在米入斗背后,低低地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