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若大羞,闪身钻回房中,将门闩住。任凭石夫人如何劝说,就是不肯开门。米入斗独自在外面同众宾客应酬。
“合卺礼”始于西周而兴于南北朝。“卺”乃是一种葫芦,味道奇苦无比。以其盛酒,有同甘共苦之意。而葫芦一剖为二,又以丝线相连,又有夫妻本一体,姻缘一线牵之意。
到了宋代,新人同饮后,掷其于地,若新娘掷出的半片开口朝天,而新郎掷出的扣在地上,则意味着婚后阴阳和谐。
席间众人谈及百鸟朝凤,鲍一枭道:“姓林的王八蛋那天输了个一败涂地,有人看见他发疯了,也有人说他跳崖死了,至于到底如何,倒是谁也说不清。”
米入斗愤愤哼了一声:“他死有余辜。我师妹还在通元谷里,可真让人担心。明天我就去把她救回来。”
石公展道:“这件事不那么容易。米兄弟,我先给你们探一下路。”
“对,我家兔崽子为人精细、腿脚快,他去再好不过!”石夫人难得附和了他一句。
月上中天,鲍一枭道:“良宵近半,新人早入洞房吧。过得十个月,咱们这些不长眼的家伙,再来道贺!”
众宾客纷纷告辞。米入斗送走众人,回到房中。
黄若眼帘低垂,坐在窗前,颈中戴着那串明晃晃的珠子。珠光映上双颊,隐隐透着一层红晕,女儿羞态,难以言状。
米入斗心中一荡,轻轻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垂目望去,见她长长的睫毛下泪光闪烁,问道:“若儿,你想什么呢?”
黄若凄然道:“米大哥,为什么要十个月那么久?”
米入斗心骤然一缩,满腔喜悦顿时烟消云散。今日二人虽喜结连理,但心头的那片愁云却挥之不去。
什么生死相依、什么携手阴间、什么来生来世,皆是幽冥之事,毕竟难料。此刻两颗心中,只有一个痴痴的念头,就是这一夜,永远也不要过去。
二人相偎相依,出了半晌的神。黄若递给他一把木梳,道:“大哥,头发编成这样的髻子好难受,你帮我梳开。”
米入斗木然接过木梳,轻轻地将她头发梳直。青丝如瀑,从他指缝间滑落。
手背忽的一湿,接着又是一滴泪从他颊边滴下,落在梳上,在木梳的纹理间润了开来。
黄若淡淡地说:“大哥,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你该欢喜才是。”自己的泪水却似开闸一般涌了出来。
米入斗苦苦忍着泪水,道:“若儿,咱们不管这些,咱们这一刻活着就好,这一刻在一起就好,这一刻快乐就好。哪里管得了将来的事情!”
黄若轻轻点了点头:“我小时候,常听姚姐姐哼一首歌,我记得其中两句,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顿了一顿,双眼闪亮,认真地说:“我现在才知道,这歌不对。人又不是神仙,长长久久才是虚无缥缈的。我只要这一刻的朝欢暮乐,只要这一刻的喜悦就够了。下一刻就算天塌地陷,山崩海裂,我才不理呢。”
米入斗心想:“若儿自幼孤苦,难得有今日之喜,不能总是这般哭哭啼啼的,我当说些高兴的事儿,逗她开心才是。”
可此刻他心头全是愁苦,又向来口拙,竟想不到一句笑话,只好将她越拥越紧。
黄若摸着肚子,轻声说道:“你说过一阵子,会不会有个小鬼头找咱们来?”
米入斗不假思索:“咱们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乃是他视作法宝的四字真言,吃饭练功,打架做事,无不如此。他此刻顺口说出来,却显得意图大大的不好,说完不由得哈哈大笑。
黄若将头埋在他怀里,抬手一挥,灯烛尽灭。二人情意渐浓,不觉东方启明高挂,这如醉如痴的一夜已经过去。
黄若忽地竖起一指,向窗外一指:“糟了,你听!”
屋外蹄声窸窸窣窣,米入斗笑道:“不知是马还是野驴,有什么可怕。”
“我不是怕四条腿的。你昨晚送客之时,可瞧见……见那些两条腿的都走了吗?”
米入斗恍然大悟,才明白她怕的乃是宾客中或有无聊之人,伏下来偷听。自己二人这晚只顾着“尽力而为”,倒无甚防备。
米入斗笑道:“我去瞧瞧,要是四条腿的,就杀了吃肉。两条腿的,就把他拎过来给你骂一顿。”
黄若忙从被子中探出头来,急道:“你别去,我可不想见他们。”
米入斗披上衣裳,在她颊边亲了一亲:“那就拎过来,让你打一顿出气。”走出屋去。
黄若又气又羞,骂道:“你……你敢的话,我再也不理你啦。”
忽听米入斗在院中大声惊呼,声音惶急。黄若抓起衣衫匆匆穿上,奔了出来。见他从院外拉进一匹马来,马背上伏着一人,背后露着一截刀柄。
米入斗忙将那人搀下马来,却是那为自己治伤的老卒。他气息奄奄道:“萧狗……”
米入斗大吃一惊:“萧挞马?”
老卒点点头:“那丹吉……快救……”双眼一闭,就此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