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入斗舔舔嘴唇,举步而入,沽了一斤酒,一股脑地全喝了。
酒入愁肠,愁闷徒增。还要再喝,那伙计见他穿得破破烂烂,只怕他无钱付账,借口推脱。
米入斗红着眼睛,将怀中的散碎银两全都拍在桌上:“还不上酒!”
伙计见银钱着实不少,问道:“爷台,喝得了么?”
“你只管拿上来。”
伙计吐吐舌头,抬过两坛酒,码在桌边。拍开一坛,将酒筛在碗中,米入斗又一饮而尽。
只一炷香功夫,两坛酒全已落肚,米入斗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便睡。
迷迷糊糊中,似是又回到新婚的那晚,耳畔是心上人的低语、颊边擦过她的根根柔丝……
这一觉睡得甚是甜美,醒来时却在街角,身上只盖着一张草席。
原来酒铺掌柜怕他醉死店中,吩咐伙计将他拖了出去。那伙计好心,又寻了张草席帮他盖上。
他坐起身子,整整几个时辰,一边回味那个美梦,一边如没头苍蝇般四下乱走,打探黄若的踪迹。
日头西沉,酒劲消褪,忽又颓丧无比,只盼着能重返梦中。
又寻了家酒铺,喝得醉醺醺的,会帐时才想起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吃了一顿拳脚,被赶了出来。
他倒在街边便睡,这一宿却一个梦都没做。
转日醒过来,心头一片凄凉:“我不求和她长相厮守,不求和她比翼双飞,只求能在梦里见见她,拉拉她的手,老天爷,你竟都不答应么?”
如此一连多日,米入斗寻找黄若之余,便去酒馆喝个酩酊大醉。缺钱使了,就找间赌场随手抓上一把。
不知什么时候,头发和胡子连在了一起。又不知什么时候,胸中的意志、心里的盼头,全在酒坛子里化得无影无踪。
他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执念,便是大醉一场,在梦里同黄若相聚。
这日晌午,照例抢了一把铜板去酒铺喝酒,却见铺中无客,两个伙计正忙着刷洗地面。
一问才知道方才有人闯进铺子,将十几坛酒全数倒光。
又往另一家铺子走去,离得尚远,鼻端便嗅到一股酒香。他暗道“不好”,疾奔过去,果然见铺中酒水淋漓,遍地流淌。
望见一口坛中尚有些残酒,舔舔嘴角,拎起来便喝。忽听“嗤”的一声轻响,不知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将酒坛击得粉碎,手中只剩一圈坛口。
他勃然大怒:“王八蛋,连口酒都不让老子喝了吗!”
将坛口往地上一摔,见打碎坛子的却是一块干馍。捡在手里,一股沁人的清寒从掌心里直窜进心窝。
他猛地怔住了。霎时间泪水夺眶而出,喃喃说着:“你终于来了,你不忍心看着我这么混吃等死,你来找我了。”
他记得那干馍是从街角飞来,急忙找了过去,墙根里只一个五六岁的小乞童。
张口询问,那小童抬手向北一指:“方才有个好看的姐姐用二十个铜板跟我换了这块馍馍,就往那边去啦。”
米入斗精神大振,急忙往北奔去。
这一跑就是两个时辰,眼见日头偏西,口中焦渴,远远望见酒幡飘动,跑过去沽酒喝。
那小二道:“爷台,好巧不巧。小店本薄,本就没存几坛酒。方才进来个大姑娘,把柜上两坛酒全都包圆啦。”
米入斗又惊又喜,问道:“那姑娘去哪里了?”
“她骑了匹秃尾巴的灰马,往北面去啦!”
米入斗急忙追出门去。那小二兀自唠叨着:“你说她一个大姑娘家,买酒干什么……”
又追出十几里,昏暗中望见路上一个酒坛,坛口倒扣,酒水早已流光,他精神又是一振,连夜向北行去。
第二日清晨,望见一座茅屋前拴着一匹灰马,一条没毛的尾巴甩来甩去。米入斗大喜,奔到门前,却又有些忐忑不安,怔了半晌,才举手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妇,将他让了进来。米入斗眼光一扫,见屋中四壁空空,一只土灶上放着个陶盆,一锅粥不似粥、饭不似饭的物事咕嘟嘟地冒着泡。
他登时泄了气,黯然摇了摇头,问道:“婆婆,可见到一个姑娘,骑了外面那匹马过来?”
“昨晚是来过一个姑娘,在这儿歇了会儿。见我可怜,便把这马送给了我。只等这个月十五镇上开集,我就牵去换些米面,这后半年的生计算是有了着落。”
“那姑娘去哪里了?”
“我把她送出门口,见她往北面去了。”
米入斗谢了那婆婆,又向北追去。一连数日,总能发现些这样那样的踪迹,他一路追着,自襄阳、南阳而西京,一路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