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歧行不是傻人,知道跳进去莽斗也帮不了对方,进一个赔一个,进两个赔一双。于是他灵机一动,仰脖朝大喊吆喝起来:“衙门来人了!衙门来人了!官爷来了!都让让,都让让!官爷抓人来了!”
此时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些好事儿的往里挤着头看,谁能真个看见到底有没有管事巡街的过来?
“哪儿呢?哪儿呢?”旁边那个踩凳站高的左右瞅不着,便低头问他。何歧行胡乱给他遥遥晃了个方向,一边含糊其辞,一边叫:“那不是吗?你自己好好看看!衙门来抓人了!衙门来抓人了!不帮着喊都愣啥呢?”
他这几嗓子也把人忽悠地够呛,演得够真,就莫名其妙有人开始跟着他喊。一个传三个,三个传五个,五个传十个,叫嚷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都环顾四周想找找那些官差从哪个方向来,人群也因此躁动不安起来。
里头的人一听周围到处都在叫嚷衙门来人了,自然也不敢再斗了。尤其是那帮本就欺软怕硬自己心虚的喇唬贼人,更是不敢久留,撂下几句狠话,骂骂咧咧赶紧拨开人群跑走了。
热闹没了,围的人自然散去。
那香药堂前狼藉一片,店家带着伙计,扶赡扶伤,清理的清理,也算恢复了太平。何歧行观那掌柜的掐腰直骂晦气的暴脾气模样,约莫身体也无大碍,便放心了。
他瞅着地上四散的香料,又想起蒋慎言来,左右思索还是不能袖手旁观。那妮子犯起倔来,跟这店家也不相上下,倘若祁时见真要算计她,她拗着脾气在文府里吃了亏,孤立无援的如何是好?
何歧行一拍大腿,不行,无论怎样得去看看。文府进不去,兴王府他总能进得吧?
何歧行赶紧大口横扫了放凉的包子,一抹嘴,留下饭钱,起身直奔宏武坊去了。
祁时见每日寅时起,早膳后至巳时研习功课,午时前批阅公文,这已是默认的王府规矩。故而何歧行大闹兴王府重明门的时候,祁时见正咬牙瞧着三使司因匪患而互相推诿的文书,窝了一肚子火。
这些文书虽然递到了兴王府,但祁时见是无权决策的,只能让他象征性过目检阅一番,算是告他知道自己藩地之中发生何事,便要转而向上呈递了。城内匪患猖獗,祁时见曾修书分送三使司提出建议,但或许是这个清闲王爷的话实在不管用,此番收到的回复皆是顾左右而言他,声声句句都是其余官署衙门的不是,而对自己的怠政不提分毫。都所谓做多错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无事,便谁都不去做,真可谓三个和尚没水吃。
故而看这满目的昏庸散漫,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旁人全以为他年少力薄无计可施,实则不然,这个少年藩王自己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侍奉一旁的宦官谢朔是他父王封藩之时从京城带来的老人,早年在宫中还仅仅是个的奉御,如今已是王府的承奉正,此刻也不敢大气喘一声,更不提殿内那些个低头辈。
侍奉了前后两任兴王的人都知道,这对父子俩仅面带微笑之时能看出相似的春风和煦,而祁时见的锋芒不露、剑戟森森,跟本性敦厚温润只好诗词歌赋的祁元思大相径庭。比起父亲,兴王倒常常让人觉得他更像他的外祖公,新王妃蒋毓之父,现辽东督军指挥使蒋察。尤其是提刀之人骨子里的那股狠辣劲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因此,即便藩王无实权,但王府中人还没有哪个敢有一丝瞧这位世子爷,都紧着皮做人。此时屋檐下的也都知道三使司那帮官老爷们多半要倒霉了。
谢朔悄悄瞥眼看垂手而立的王府长史仲睿广,瞧他身子隐隐颤抖,多半也是畏惧得很。要知道他那狗眼不识人,胆大妄为的前任是个什么下场,很难不替他捏一把汗。
当时的王府长史官见祁时见刚刚袭位,觉这个王爷年幼无知很是好欺负,仗着自有皇命加身便飞扬跋扈几番逾举。最后,让人发现暴毙于家中,死因不明。对外宣称是醉酒呕吐,自己把自己给呛死了,可真相有几人敢猜?连他家中亲眷都不敢提,草草把人葬了,拿了抚恤银子连夜返乡去了。
现在这个长史仲睿广做事中庸,并非良才,但唯独克己谨慎这点让祁时见曾出口夸赞过一回,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便被圣上钦点提拔了上来,补了这正五品总管王府的缺。
可眼下,仲睿广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命不久矣了。作为进献表启之人,他顿感委屈。本就在为兴王世子大婚之事的突生变故而头疼不已,此番三使司又给他雪上加霜。今年还未入夏,他便觉已至深冬,要过不去这个年了。
“仲长史。”
“在,在,殿下。”突然听见祁时见发话,他吓得险些软了腿。
祁时见将那一沓文书丢进影薄怀中,再由他转交给了仲睿广。“你去回表三使司,就他们这些东西写得聱牙诘曲、鄙言累句,让他们重新写过再呈递上来。”
“啊?啊,是。”仲睿广赶紧接下应了。他明白,这是祁时见有意要拖着。下公文都是一个套路模子,哪有什么粗浅不通的道理,打回去重写,还不都是一样的。祁时见这是对内容结论不满,以此提点三使司好好做事。虽藩王无权决断,但拒不签阅,三使司也有麻烦。
见祁时见破例没有大发雷霆,这已经是大的幸事,可他偏偏还有一事要报与兴王知道,无法即刻抽身。
“启禀殿下,呃,藩司右布政使文承望文大人之嫡女身故,退婚书已表,待呈递……”
谁料这话还没完一半,便让祁时见阻拦住了,面露愠色。“此事不急,静待文府丧仪礼毕,再呈不迟。”
嗯?仲睿广不懂了。这人都死了,婚约自然就不能作数了,文家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故而婚书往来不过是彼此走个流程而已,怎么这也要拦着?
他本想再问,可旁边谢朔适时轻咳了一声,暗暗给他递了个眼色,这才让他把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长史还有何事禀奏?”
“回殿下,没有了,微臣这就去回表三使司。”
祁时见挥挥手,遣他去了。仲睿广拜礼后躬身退下,觉得自己又活了,出门脚步都轻快了些,可行至殿门外,险些与外面来报之人撞上。
“大胆,何事惊慌?”还不等仲睿广出言斥责,眼尖耳灵的谢朔就顺着骚动迎过来了,别看他体态微润,步子倒挺快。见专门管事的来了,仲睿广便赶紧闪人,不生一丝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