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府城日沉西山后的第一盏灯永远从永乐坊东西十二桥亮起。
这是销金窟,是阆苑仙葩,是遮盖脓疮的香脂厚粉。当星星点点的华灯镶满画舫楼阁,倒映在青兴湖的碧水中时,此处便美得不似人间,刺激着人们的五感,拴着人们的七情六欲。
青女曾,这里总有人想进进不来,有人想出出不去,剩下那些来去自由的好命人,大抵就是让人身不由己的原因。
蒋慎言是个来去自由的,故而听了这话以后,她每每进出这东西十二桥,都会心存些愧疚。
而今次不一样,她的担忧占了上风。并非她自夸,蒋慎言从来都觉得自己的预感十分准确,尤其是一些没来由的不安。下山历练三年,她自己也被这灵验的预感救过好几回。但正因如此,每当预感升起时,她才会加倍感到忧心,又陷入一轮没有回头路的循环郑
担忧让她脚底磨出火来。在举步轻盈自洽的人群中,她和影薄的步履匆匆格外扎眼。
眉生馆在安陆城中是数一数二的,跟官家名下挂牌的那些个专门服务达官显贵的秦楼楚馆相比毫不逊色。而作为私营的妓馆规矩更松、教条更少,故而只要有些资本,鸨娘教得好,人们还是更愿意去这些可以轻松享乐的地方。传闻眉生馆背后有个厉害的大富商做靠山,极舍得砸银子,那眉生馆地位自然不低了,有了在东西十二桥中位置最上佳的青兴湖畔建楼的资格。
二人带着那乞丐沿着湖边行至门前,蒋慎言先是拦住了影薄。
“影侍卫,你这身打扮从正门进恐会打草惊蛇。”她提醒道。影薄这玄衣提刀肃面的模样,如何看也不是个会悠哉悠哉去狎妓消遣的人。
“我从此处入,先去找青女妈妈和姑娘们探探口风,劳烦你将这乞儿安置一下,另找入口。我们兵分两路,楼中碰头。”
这个安排没有问题。影薄点头,行事果决,推着被点了哑穴的乞儿转身隐入人群就不见了。不过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想他五大三粗到哪儿都高人一头的醒目身量竟能做到如此迅速地销声匿迹,实在不简单。
蒋慎言深吸一口气,正色看了一眼门前一左一右的火红栀子灯,大步迈上前去。
门口招呼的伙计是个伶俐人,一下就在迎来客往中认出了蒋慎言的模样。“哟?这是谁啊?”这伙计叫乐仓儿,算是眉生馆中俏皮话最溜的一个了,“几不见这是飞黄腾达了?远远瞧着还以为是个来吃花台的混账,模样俊俏着哩。”
他这是她像个靠英俊外表勾姑娘们倒贴钱为生的窑皮姘头。蒋慎言不理会他的笑骂,不恼反乐。“可不是,我我相术准,你别不信。进了朱门高墙,赚老爷夫人们高兴,自然少不了赏钱。”在乐仓儿面前,她又是那个化名邬连的月蓬相师了。
她摆摆自己的绫罗直身,上好的杂花罗可骗不了人。“来摸摸。”又神秘兮兮地递上钱袋,让乐仓儿隔着布捏捏指头,里头是前几日祁时见给她的那锭金花银元宝,圆腰滚肚,让人一摸就知其中不掺一丝杂色,十成十的二十两大锭。
乐仓儿像被烫了手,一碰就赶紧缩回来。“哟呵!”立马另眼高看起来,“我你还真的发达了啊?”
蒋慎言把钱袋一拢,腰杆挺得笔直,得意道:“那还有假?你看我还是一心向着咱家的,刚捂热银子不就来跟大家伙儿一齐享福来了?诶,青女妈妈老我欠她账,今就一遭算个明白,快替我喊她。先上一桌酒菜再!”
“好嘞好嘞!”对方一听喜上眉梢,两眼放光,“刚刚是的狗眼看韧,先自抽两个巴掌,您全当听个响开心开心!今儿个您是贵客!上宾!公子姐夫里头请嘞!”
门口这一声吆喝,里面就立刻有几人同时回应,一路把人引进。
眉生馆中的人大都和她是脸熟,瞧她改头换面的反应都跟门口的乐仓儿一般无二。到底还是真金白银好话,蒋慎言不看不知道,这些人还能有如此热情好客的一面。
蒋慎言一路跟着龟公伙计往里走,还没忘了自己此行目的。两只清明鹰眼没放过任何一个环顾梭巡的机会。按理八个跑江湖的汉子应十分扎眼,可任凭蒋慎言怎么看,都没找到相似或可疑的人来。
“邬连,还真个是你!”一声铃音脆响欢愉地唤了蒋慎言,从二楼蹦跳着就快步迎了下来。
“伶迎姐姐?”蒋慎言认出对方,怕节外生枝,便笑脸相迎招呼着,“美人姐姐可安好?”
“哎哟哟,瞧瞧你,才三四不见,怎么变得愈发俊俏了?这不是要勾了姑娘们的魂儿去吗?”伶迎一脸喜色,倒八鸳鸯眉都遮不住的高兴,“你来得正好,跟你,我听你的话写信给薛郎,结果还真个立马就收到他的回信了,简直不可思议!你也太神了!”
一旁的伙计真怕她兴奋到众目睽睽之下扑上来狠狠亲这相师一口,赶紧提醒:“姑娘别忘了还有客等着呢?”
美人娇嗔,笑意却不减。“知道了知道了,就两句话罢了。这可是姐姐我的贵人。”
面对这毫不吝啬的夸赞,蒋慎言讪讪一笑。“姐姐如愿就好。”那姓薛的男子也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对象,就是不知她这究竟算帮还是算害了。
“诶,一会儿你到我房里去,我可得好好谢谢你。”美人盈盈噙着笑。
蒋慎言却打趣,:“这让薛姐夫知道,可不好吧?”
“哎呀,”伶迎轻轻捶她,吃吃笑,“你什么呢?没个正形。我早前答应了你要付你香料的,你忘啦?”
“啊,那件事啊……”蒋慎言还真的险些就忘了。自从她寻着了振灵香,那些东西早就不再重要,统统被她抛之脑后了。她灵机一动,道:“诶,如果我现在要换个酬劳,香药且作罢,只要姐姐帮个忙,姐姐可愿意?”
伶迎一怔,好奇道:“什么忙啊?”
“不难不难,”蒋慎言怕对方心生戒备,赶忙解释道,“就是想找姐姐打听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