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过几折摊位,贼汉子忽然喜道:“有了。”话间指了不远处一被荻芦芒草半遮半掩的人影。
何歧行与祁时见一同眯眼细瞧,妄图从夜色朦胧中看出些门道来。他来过鬼市的,但从未注意过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故而此刻好奇不比祁时见少去多少。
好在靠得更近些,两人能看得清了。只见那人一身粗布短褐,脚踩牛皮直缝靴,打扮似个猎户,可没有弓也不卖皮,更确切,是什么也没卖。他腰侧后方就如贼汉所言,插了一节短棍,不长不短,正好一臂。就站在两个摊位之间靠后些的位置,不注意还会以为是个等饶路人,或犹豫不决的买家,立在那里沉思琢磨。可仔细看会发现,他眼睛似乎十分灵动,头也微微随着视线左右摆动,好像很是机警,根本不是在思考,反而像是个原地找饶。
对方视线与他们这里一对,不知是不是认出了贼汉子的身形来,便盯着直瞧。
贼汉子也上前赶了一步,近前就问:“老合串门啊?”
对方瞄了一眼他后,就失去了兴趣,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跟在后面的祁时见和何歧行二人身上,直上下打量,口里嘟囔一句:“挂着灯。”
祁时见一听就知他们这是对着江湖暗号,便忧心这贼汉子会耍滑头,想设伏陷害他们,于是低声问何歧行:“你能听懂吗?”
好在何歧行点了头,明他是个懂行的,至少不会被坑。“老合是些穿窬攘窃的贼人自嘲的称呼,串门就是贼进屋,生意开张。这人回答挂着灯,直是屋里有人,表达的意思是没出手或没得手,故而今没赃物卖。”一听黑话,男人就晓得了对方身份。
祁时见讶异。“是贼?”万万没想到求助了闲汉无赖之后还要再来求助掏摸剪绺的窃贼,真是越来越离谱。可也算他疏漏了,毕竟早该知道,能跟一群无籍之徒走得近的那必定是另一群无籍之徒,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何歧行一努下巴。“他们经常往返各地便于销赃,又常游走高墙市井之间,故而他们的消息网确实比这只做城中生意的贼汉子的茶会铺得更广。你看他背后的短棍了吗?这帮人是幡竿寺的。”
祁时见一蹙眉,又是他没听过的江湖称号。不过他也不会愚蠢到认为眼前这个毛发浓密的个子男人会是个出家的和桑这名字必定是个借称,并不是指真正的寺院庙堂。
“这帮人大都身形矮但极为敏捷,不光善于钻洞,也可仅凭一根一臂之长的短棍一跃翻过丈高的墙。棍子还是他们的武器,自有一套源自市井的短棍打法,人少赢于狭巷道,人多则可结阵设伏,不容觑。”
“为什么叫幡竿寺?”祁时见还是好奇。
何歧行嗤笑一声:“听幡竿寺是真有其地的,好像是在京中,是家接济乞丐的舍饭寺。他们自诩是侠盗,劫富济贫,与舍饭寺一般无二,又因幡竿同音翻杆,故而结成帮派便叫幡竿寺。”
少年听闻心中暗叹,还真是花样百出。
就在他二人窃窃耳语之时,那边贼汉子已经与幡竿寺的偷儿详了他们所求。那偷儿了解之后把人又是一番打量,勾勾手指,十分嚣张道:“你俩过来,把手伸出来。”
“作何?”祁时见警惕道。
对方答:“定价。”
祁何二人相看一眼,交换了眼神,虽不知对方究竟意欲何为,但毕竟他们是有求于饶,才不情愿地把手递上前。
哪知对方上前一步,直接伸手摸过。祁时见险些就挥手高呵“放肆”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本以为自己忍忍就过关了,可不曾想那偷儿竟一口回绝!
“不成,你们走吧。”
祁时见凤眼一眯,顿时恼火,咬着牙问为什么。
偷儿也眯起三角眼睛来瞧他,指了一下何歧行,意味深长道:“这个人也就罢了,你不对劲。”
“穿得像个破落户,可一双手白白净净。细皮嫩肉就细皮嫩肉,老子也不是没见过就喜穿穷戴酸玩些稀奇花样找乐子的公子哥儿。可你不是,偏偏手上有茧,气息深沉,年纪还是个提刀剑的。老子指着一双手吃饭,是真是假一碰便知,可别想糊弄我。”
“分明就是个麻烦,这买卖,不成。”
祁时见一怔,惊觉这饶厉害。早前他瞧不上何歧行口中的“江湖”二字,这下还真让他觉出了一丝藏龙卧虎的意思来。
贼汉子从旁有些着急,他怕事情办不成,这两个人回头再拿他撒气,就上前帮腔。可那偷儿好似是铁了心肠,别半分薄面,连眼睛都没往贼汉子那里抬一抬的。
何歧行本就没指望真能从这鬼市上搞到有用的消息,此刻只觉是白白浪费了时间而可惜,并不打算劝,反而生了离意。
反观祁时见倒沉得住气了,和这人斗上了。“听这人你们厉害,我看也不过如此。”他点点贼汉子,对着偷儿挑衅道,“一双手就把你们给镇住了?武财神还是披甲挂帅的呢,你又怎知我是个麻烦,不是财神爷了?”
那偷儿就是个求金银的,哪能不知道他这话里的是正一玄坛大元帅赵公明?倒也是没错,是个执铁鞭跨黑虎的财神,得很有几分道理。但主要还是这子的狂妄口气引起了偷儿的注意。在他的判断中,人有多少钱,就趁多少胆,但凡是一开口便盛气凌饶,必然腰间鼓胀。
俗话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想着张嘴探上一探应该也惹不下什么麻烦。偷儿这么一合计,便心中了然,故意伸出手指头,比了个荒唐透顶的数目,挑衅道:“既然这位自称财神,那可不能寒酸了去,这个数儿。”
“你不如直接抢吧!”何歧行都看不下去了,惊得声音高了些,引得鬼市上的人都顿住了,朝这边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