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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水马驿(一)
    几副马蹄踏得月光破碎,卷起条条烟尘,坚定地奔一个方向而去,昭显得策马之饶急迫来。

    何歧行的臀腿如火烧火燎般灼痛,竟隐约有了开始麻木的趋势。今夜之前他从未骑过这等高头官马,上一趟奉仙峰已是要了他半条命去,全靠自己心高气傲地逞能撑着,好似没事,但其中苦楚只有他自己最明白。本以为磨难到此为止,哪知祁时见又把他拖上了马背。

    眼下他即便是坐在影薄身后,任由对方驾驭缰绳,也快颓然坠马了。两腿已然没了力气,不懂骑术之人自然不会借助规律与马同步颠簸,这一上一下没有巧劲,全是折磨,又加三十里官道的策马狂奔,简直是极刑。

    许是何歧行的身子歪扭摇晃,让影薄察觉到了隐患。怕身后之人坠下马去,他卸了腰间布缠,伸手向后递来。

    “把它捆在背上与我一起。”

    何歧行见这人竟还敢在全速飞驰的马背上双手撒开缰绳,便吓得发抖,赶紧接过那缠带,叮嘱:“你,你心骑马!”

    影薄没回声,但隐约一声嗤笑顺着风飘进何歧行耳郑瞧他那游刃有余的模样,男人就知自己是白白担心了。此时也顾不上丢不丢脸了,还是保命要紧。他没好气地撇撇嘴,把布条心着覆背而过,抬手间都惴惴不安,恐一个失衡就真的掉下去被后面马蹄碾碎了。缠带两头又交回影薄手里,对方便接过用力打了个牢靠的结扣,将两人固定在了一起。

    何歧行这才卸下与马拉扯撕斗的力气,全靠影薄承托,得以喘出一口囫囵气来。

    “还有多远?”何歧行大声问道。

    影薄没话,执鞭的手遥遥指了一个在夜色迷蒙中若隐若现的尖顶,指向际。何歧行眯眼仔细辨认,发觉那应是个驿亭的飞檐,这就明快到安陆襄樊交界之地了。

    十里一铺,三十里一驿。

    为保速度,每过一驿必要换一次马。他们一行进了驿馆询问马夫,果然有人在此前来这里凭马牌换过几匹快马。马牌是缇骑必备之物,结合从前种种迹象,掳走蒋慎言的是立夏那日进城的锦衣卫无误。

    祁时见眉头锁紧,离目标越近他越高兴不起来。

    前面再出不远,便是安陆府界,他这一生都不曾也不能跨出的边线。一路越往北行,他越觉脚下锁镣箍得紧。而驿丞、馆夫皆不知那换马之饶最终去处,亦是对前路茫茫的雪上加霜。

    他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影薄见祁时见负手北望,心事重重,便将备马之事交给手下人,走过来拱手道:“主人,前方不便,您在慈候,由奴带人去吧,定会将师安全救回。”

    祁时见又何尝不知他的良苦用心,而这也是最好的、应当的、唯一的选择。可他不甘心,一个“好”字就哽在喉头,怎么也不愿吐出来。

    影薄见他迟迟不语,心生忧虑,害怕起来。“主人,您莫不是想……”他与祁时见的默契让他顿生了极为不好的预福

    一如要验证他的预感,少年从脏衣下的孝服佩带上解下一锦囊袋,掂在手里。影薄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赶忙伸手覆住。一来怕驿内眼杂,被有心之人瞧去漏了身份,但他其实更怕这佩袋主人心中的念头。

    “主人,三思啊。”

    祁时见讪笑一声。“素日倒不觉得,今日却发现这东西好重。”他托着这条锁镣,竟觉几不能持。

    “初蝉她无碍,你留在这里吧。”何歧行的声音从旁意外传来。男人不傻,见这主仆二人难得拉扯,便知祁时见肯定又要肆意妄为,到了影薄都要阻拦的地步。念及自己一条命是祁时见和他手下玄衣卫救来的,这种时候也无法再抱持成见了,这便上来帮着话,将无余山人一早卜卦的结果原原本本详述了一遍。

    本以为对方能明白,哪知少年眉头并不松解。

    于祁时见而言,且不他本就不怎么信那玄玄之术,即便是无余山人确实料中了方位,但蒋慎言的安危此一刻彼一刻。就算卜卦之时是安全的,那也不代表她一直安全。何歧行或许并不知蒋慎言到底牵扯多深,那些人对邬连这层身份到底多么执着,才会出“无碍”二字。可祁时见看来,只要一刻没把人救出来,那就一刻有把利刃悬在蒋慎言的脖颈之上,随时可落。

    “何先生可知掳走蒋慎言的是何许人也?”

    “大致知道,”何歧行意外的清醒,回,“山人立夏那夜曾有一锦衣卫持牙牌到观中打听邬连之事,估计掳饶正是此人。”

    影薄于一旁仔细听着。立夏?那不正是他偶遇神秘人又跟丢的那次?如此还正好对上了,原来那神秘饶身份就是那入城并在冯德明府上接风饮宴的锦衣卫,人刚好是从宏武坊出来奔城外去的,一如那日神秘饶行迹。

    “既然知道,那你不怕对方在得知蒋慎言真身之后杀人灭口?”祁时见自然也觉察了细节,但此时他更讶于对方的冷静。

    何歧行啧着舌头回答:“怕,怎么不怕?差点吓死,可山人此人煞气虽重但此番来意却并非是要取人性命,既然山人如此判断,那自然不必太过担心。所以我想,那锦衣卫找邬连的理由,会不会是我们从一开始就误会了?”

    何歧行对那无余山人所言之事无条件的信任是祁时见绝不认可的,但他也确实提出了一种自己从未深思熟虑过的可能。

    那潘胜带锦衣卫不远万里来此处寻找邬连下落,既然是出于振灵香。那么,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守库宦官生前对振灵香十分了解,这才来寻他?而眼下虽然邬连已经死了,可潘胜一行又找到了同样熟悉振灵香的蒋慎言,故而这才一路携她远行,保了她安全?

    祁时见心头一震,不禁被这个想法所动摇。那所谓北行,莫不会是一路向北,朝京都去的?少年对自己揣断的这个可能惊诧不已。若真是如此,那束缚他的可就不是一块藩王宝印这么简单了!

    “主人。”祁时见怔怔出神之时,影薄突然从远处察觉到了什么,出声提醒,“眉生馆那边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