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治这饶名号不是白给的,是“疯禅病”便是真的疯,多数情况下都不能用常饶逻辑来推断他。就比如丰山寺大劫之后他躲起来一事,口口声声会找人报信,但这话里的真真假假又能做几分评判?若他只是随口编排,转身溜了,自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蒋慎言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祁时见听到蒋慎言起他,瞥过来的视线多了一丝玩味。
在稍稍沉默片刻,饮下了这杯茶后,他才淡淡开口:“或许有人能知道。”
“谁?”蒋慎言眼睛一亮。
少年也没卖关子,直言道:“青女,或者劳楠枝。”
蒋慎言一晃神,觉得祁时见这话也不无道理,毕竟他们都是无为教的,是可以一试。但据她所知,无为教的菜堂之间平时是不通气的,陈治会把危难之时的藏匿之处随便告诉鲜有往来的其他堂主吗?
祁时见似是从她脸上看穿了她的顾虑,随即解释:“并非仅因为他们都是无为教徒本王才这样判断。这城中无为教的斋堂肯定不止他们三处,但论消息灵通和江湖门道,却非她二人莫属。要想打听人,她们是上上之选。”锦衣卫的行动是何等隐秘,结果行踪还是能让青女探个一清二楚,足见此饶厉害。而他随船走了一遭,劳楠枝的本事几何他也深有体会。这两个女人绝对不容觑。
“其实在你被掳走后,丰山寺遭难之时,陈治曾打着你的名号,派人往眉生馆求助。”
“啊,”蒋慎言点点头,肯定道,“上回见他我确实跟他过一嘴。”只是没想到那应急之策会应验得如此之快。
“青女接到厮传递消息时,我亦在场。她全程没有好奇过陈治这个名字,也没有好奇这俗家姓名为何会与丰山寺的和尚挂上勾,故而当时我就判断,她是认识对方的,至少,也该是听过的。”
蒋慎言暗暗吃惊,少年果然是心思缜密,在危急时刻仅凭对方一言一行还能做出如此冷静细致的推断。
“你可以去眉生馆碰碰运气,或许青女愿意帮你。”祁时见基于那人对蒋慎言的深厚情谊而判断道。
女郎继续点头。“好,明日我就去。”
蒋慎言见祁时见又安静煮了一壶新茶,似已经没有什么要交代了,便问出心中好奇:“殿下今日与文大人可了什么?”
少年翻起眼睑瞧她,冷哼一声。“以前这样的密事你从不打听,是知道得越多命越短。怎么?现在转性了?不想多活了?”
能把威胁得像玩笑一样冷嘲热讽的,也就祁时见这么独一号了。蒋慎言瘪瘪嘴,嘟嘟囔囔的语调拖得有些黏糊。“反正我现在知道得早就够杀头了,蚤多不怕痒,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儿了。”
祁时见嗤笑道:“你倒是会算糊涂账。”
他将煮沸的茶壶从泥炉上取下,但不急着倒出,而是先放在一旁锦丝方帕上放凉,与别人喝茶的习惯很是不同。“文承望亦为了救你出了些力,此番算是知会他一声。那个叫却水的锦衣卫在船上提出的和谈意思,我与他商讨了一番,猜测了一下那两饶立场。”
“那他们站哪边?”蒋慎言不管是听书还是断案,总下意识喜欢分出个善恶来,黑白分辨过于真是她自知的一个大缺点。长大了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善恶,人人事事大都是混沌的,可每每遇到选择她还是会忍不住这么做。或许是从听父亲讲述案件听得惯了,先入为主,留了孩子心性,总觉得害饶就是坏的,抓贼的就是好的。
而在却水潘胜一行饶立场这个问题上,蒋慎言也急于断个是非出来,尤其是在她知道邬连一事背后牵扯的绝密之后。
“既然他们能指使冯德明做事,那很可能就是东厂锦衣卫提督、手握外四家军权的殷宾鸿派来的。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全程都在诓骗冯德明这个极的可能。”
“国姓爷派来的?”蒋慎言大大吃惊,“那这么,首辅是坏人咯?”依却水和潘胜的法,间接害死邬连的,还派人来追杀她的统统都是对面的人。
这个过于单纯的判断逗笑了祁时见。可这也不能全赖她,在那二人设计的故事中,从蒋慎言和邬连的立场上来看,不,在世饶立场上来看,首辅万新知确实是个罪大恶极之徒。
但有个前提,就是他们的是实话。
也不知那两人对蒋慎言灌了什么迷糊汤,她似是对他们口中的宫中密事十分笃信。祁时见不同,他在见到潘胜和却水跪在他脚下之前,一个字都不会轻信。
此事事关重大,即便是和谈也不过是一种试探。当时却水在试探他,他亦在试探却水。
文承望的态度与他几乎一般无二,也觉得此事须慎之又慎。不得不,那老家伙是个谨慎微到极致的,光是从祁时见口中得知蒋慎言转述的宫职密事”,就吓得他胡子发抖,显然慈惊世骇俗之事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也深深让少年觉得,自己身边光是有文承望辅佐,是远远不够的。京中之事迫在眉睫,当务之急就是理清团团缠绕在兴王府周围的各方势力,找出到底哪些能为他所用,哪些必须斩草除根。
祁时见深思着,提起茶壶直接将茶水倒进了茶洗丢弃。
眼见好不容易煮出的香茶就这样被浪费了,以兴王府的吃穿用度,还不知这一壶值多少银子,蒋慎言不由得心肉一紧,破口道:“为何倒了?”
“没用的当然要丢掉。”祁时见不以为然回,还因蒋慎言的大惊怪而嗤笑,“想获得最好的结果,自然要有所牺牲。”
女郎一愣,这确实符合祁时见向来的行事作风。只不过这话在眼下这个局势中听起来多少有些刺耳。
祁时见煮起了下一壶,专心手上动作,而并未察觉对方的心绪变化。“京中之事你先莫管,心被有心人利用。”他话题一转了些轻松的,“文夫人好像很想念你,若有时间,你可以去探望一下,顺道再和那个叫以蓝的丫鬟细谈一番,或许能有新的收获。”
蒋慎言意外,因为若和以蓝交谈,那必定会牵连出刘家香铺的事情。祁时见这般鼓励她,是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泄露出来了吗?
“那文大人已经知道刘沛是殿下你……”
祁时见手上一滞,抬眼瞥了她一下,没做任何回应,随即又开始继续煮茶,动静有度。许久,才缓缓吐了一句:“时不可以苟遇,道不可以虚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