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还不曾有玉钩升起,安陆城南新桥西的这片深宅广院一片寂静。
叶元正带着几名家丁例行巡视,寻思着反正家主人不在,也不必这么恪尽职守,不如就巡上这最后一圈了事,早早睡觉歇息去吧。
行至这“三山五岳”的园林中,浓厚焦味仍未散尽,熏得精致草木纷纷垂头露了衰色。昨夜那一番狼藉虽然已经收拾妥当,但劫难过后的痕迹却难以掩饰。
一座焦黑伫立中央,任谁瞧了都叹可惜。白璧楼身已不见原本颜色,乌压压的和破败房顶混成一团,几处位置已见坍塌颓势,露出断梁焦柱的模样,摇摇欲坠。
也不知那歹人放的是什么火,竟烧了整整一夜。幸得楼中无人,四周也避让得及时,不然看那火势恐难以逃生。真个闹出人命来,这园子才叫毁了。
叶元正望着那楼,摇了摇头。楼中有多少奇珍异宝他最是了解,若这府中除了叶泰初以外谁最心疼,那必是非他莫属。
中已变危楼,想必贼进了都要躲着走,他们也没有必要细看了。正打算在园里逛一圈就走,哪知身后一家丁突然惊呼:“怎么有人?”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驻足回身。
胆子大的提着巡夜灯往近前靠了两步,遥遥顺着残垣断壁往里眺望,可左右没瞧见任何风吹草动,便回身笑话对方:“你子别是做了亏心事,心中生鬼了吧?”
“我没有,”那人有些急眼,转向叶元正力证清白,“真的,爷,我真的瞧见了!”却勾得周围其他人哧哧笑起来。
“行了,都嫌这里不够乱是吧?”叶元正一板脸,众人就不敢再胡闹,“看走眼了就是看走眼了,继续走吧。”
可他话音刚落,方才还出声嘲笑同伴的大胆家丁也突地暗叫一声:“好,好像真的有人!”
所谓三人成虎事多有,一个两个都这么,众人自然头皮都紧了起来,纷纷提着手中巡夜灯聚拢成一团。幸好幸好,昨夜并没有人活活烧死在里头,不然此刻谁要是高叫一声“有鬼”,怕是都得屁滚尿流地撒丫子跑,有一个算一个。
不过也正因为确定里头没有什么冤死鬼,这些人才更加好奇,怎么会有人影出现这什么都不剩的危楼之中?
叶元正问刚刚那人:“你可瞧仔细了?”
对方被这么一问,好似也不太确定。“白乎乎的,似是个人影来着。”
有机灵的提醒:“是不是什么落了什么鸟啊?或者进了什么野猫野狗的?”
这个推断深得人心,众人纷纷觉得极有可能。但唯独瞧见怪影的两个家丁不肯点头,均表示那影子比鸟兽可大多了。
“怕什么?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叶元正被闹得烦躁,招呼的们重新站好,几个大男人缩成一团不成体统。
他考虑里头楼梯怕是不能走了,用梯子安全些,便点了两个腿脚麻利的吩咐:“你们俩去取梯子来。”两人应声,不敢耽搁,赶紧提灯快步去了。
余下加上叶元正还有三人,后者:“走,先进一楼瞧瞧。”
三人以巡夜灯照亮,摸进这漆黑一片尘埃未定的中楼郑进门后站在井下往四周举灯梭巡,除了四下焦黑的狼藉,什么也没瞧见,更何况还是个“白乎乎”的影子,若是存在应该是十分扎眼的。
可他们谁都不敢轻易往里头更深的地方走,这楼经过一场大火洗礼已是岌岌可危,谁知头上连着的横梁还有几根能真正担住重量?万一轰然倒塌下来,几条命也不够扛的。
叶元正从地上捡了块碎墙砖,往深处扔了进去。砖石落地,噼里啪啦滚动了几圈,再没了声响。若真是有鸟兽,听见这动静也该惊吓逃窜了,可眼下却什么响动反应都没有,看来还真不是飞禽走兽之类。
家丁靠近一些,悄声提醒:“爷,是不是躲在楼上?”
他们三人几番试探,似乎在心里已经确定对方是迷路的偷儿了。叶元正分别瞧了一眼分布东西的楼梯方向,心想如若有贼盗,对方想必也是从楼梯上去的,只要把来往通路堵上,那不就是瓮中捉鳖一样简单?于是他用眼神无声示意,让两个家丁分别去东西两个楼口看着,谨防那人一会儿情急之下从其中一处逃跑。
叶元正的算盘打得很好:手下人守着楼梯,自己守着正门,除非那贼偷儿想跌断腿脚从二楼直接跳下来,否则必定无处逃窜,只等人把梯子拿来一架,便可轻松擒获。
可他百密一疏,就是没算到对方会“飞”。
叶元正举着灯一边照一边等,刚稍稍分神回头去看院子,就听“呼啦”一声似是大风卷过布料。那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听得特别清晰。他一惊,循声去看。这回不用他挑灯细瞧了,但凡是有眼睛,都能看见自己面前分明站着一个蒙面的白衣人!
身后井上落下的几抹碎屑明此人竟是从二楼顺着井一跃而下的。
这中楼一层高足有一丈五六,此人落下如狸子一样又轻又稳,竟没留下半点坠落脚步之声,仿佛是个没有任何重量的鬼魂一般。更可怕的是,他手里还提着一柄寒光闪烁的刀,已然出鞘!
叶元正大惊!张口就要喊叫,但声音倏地被那人堵在了掌心之郑叶元正觉得自己的两颊连着下颌都要让对方捏碎了!也不知这人怎么生得生神力?仅一只手而已,捏在他脸上竟如铁钳一般。只怕是手掌覆盖之处已经落了一片青紫。
“叶泰初在哪儿?”对方毫不客气地直言,声音像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一样,虽然不大,但令人听了极不舒服。而比这更毛骨悚然的,是他那双露在面巾之外的眼睛,根本没有一丝活人气儿。
索命阴差。
叶元正的脑中冒出这个词来。他赶紧摇头摆手,表示对来者的询问一无所知。
“叶泰初在哪儿?”对方像是看不懂他的回答一般,又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叶元正仍旧只是摇头摆手。在手掌的钳制下他能摇晃的幅度不大,但也不难从那双惶恐不安的眸子中看出他的惧怕和顺从。
只是这眸子表达的意思似是并没成功传递到男人那里。他毫不客气地举刀,像人们夏日挥舞手帕衣袖驱除恼人蝇虫一般轻轻一挥。血光飞溅,叶元正眼睁睁瞧着自己手中的巡夜灯在空中画了个微妙的弧度高高飞起。
怪事,他并没有松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