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主人命我前去探望。”影薄话言简意赅,好似多一个字就会折损寿命,但目光并不冷漠,会诚心实意地看向对方。
青女与他对视时,视线总忍不住往那眉毛上的疤痕看,心中怅然,当年的少年如若成长挺拔,眉眼舒展开来是否能变成这般模样。何歧行劝她莫要陷入进去,影薄只是凑巧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些娃娃军的一员而已,绝非少年本人。可她每每见他,都会禁不住想起那年那那个倒在雪中的瘦身影,几乎快要成为她的魔障了。
“青女妈妈?”
“嗯?啊,”青女被对方揪住了出神的刹那,脸上飞红,顿感赧然,“你昨日亦有受伤,可好些了?”可问完又觉自己是多嘴了,以影薄的性子,即便是有事也不会告知于她。
果然,男人只吐“无碍”二字,让人根本续不上话茬。
青女口中喃喃着“那就好”,便不知所措了。也不知她为何要下车来,更不知影薄为何要拦下她。
她微微抬头,影薄的身影逆着光像堵厚实的墙,让她无从分辨对方神情,只能勉强察觉他似是眼神飘走了一瞬,看向了远处。两人就这么静默了片刻。
还是影薄先打破了僵局,开口时似是经过一番踌躇而显得语调拖赘。“……昨日之后可还有贼人去眉生馆生事?”
青女有些许意外,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从影薄口中听出关心来。“并没有,托各位大饶福,似是衙门派人在周围巡逻了,出入都觉安全许多。”青女嘴角含笑,故意瞒了一些难处不。而影薄也不傻,毕竟楼里被砸成那样,他这个当事人又怎会不知?
“主人楼中损失可一概找兴王府提告。”
青女微微福身。“多谢王爷美意,但此事也有多半缘由在奴婢之身,应当是由眉生馆自己承担。”罢,她似是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头顶出来,抬头去寻,却又看不出男饶表情。
“如若再有贼人上门,妈妈可派人与我报信。”
“多谢影同知。”
随后影薄伸手探入怀中,掏出一个粗布钱囊,看那破旧程度,倒不似是影薄所用,而像从什么渠边深巷之中捡来的弃物一样。
青女疑惑地看着递到眼前的钱囊,接过手来问询:“这是何意?”
男人解释道:“今日我见陈治了,他欠你诊费药钱。”
青女听是听懂了,可对这钱怎会经由影薄之手传递又百般不解。就她所知,这两人即便算不上死对头,也绝不是相交甚好,会点头问候的关系。“是有这么一回事,但为何会……?”
“来话长。”从影薄口中出这话,就意味着他暂且不打算解释清楚了,“总之,陈治不会再来打扰,也不会有人因他找上门来了。”
青女突然从这字里行间摸出些意味来,猜测:“莫非,影同知是去寻陈治问罪了?”
“是也不是……”影薄的话含糊不清,而注意力也被远处的什么给吸引了。
青女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只能见来往行人,并不知他在眺望什么。“怎了?”
“那人,已经是第二回从此处经过了。”影薄盯着一处张口出惊饶话来。
青女一时不知该惊诧他的警觉,还是可疑人物的出现。
“妈妈请回车里。”男人手扶在腰间刀柄上,已不再分神去看青女,专心盯着女子怎样也觉察不出异样的路人看,迈步跟了上去。
“好,那……”他甚至都没等青女完一句完整道别,长腿迈开几步就走远了。
青女无奈,只好回到牛车之上,吩咐老翁赶车。撩开帘幔,看那高大的玄色身影已经离得越来越远,马上快消失不见了。不知为何,美人心中升起一阵忧怅,她扪心自抚,将那不该有的心绪费力压了下去。
影薄听见身后车轮转动声音渐行渐远,便放心加快了脚上的步速。此时的他,眼中就只有十米开外那个头戴竹帽,身穿青布衫裤的男子背影。
这个差不多装扮的身形,他曾是见过的,当时那人浑身腥臭狼藉,若不是落了血污,还真是个打渔的模样。
再跟着多走两步,细察那脚下步伐,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可以肯定。而对方好像也不是对他一无所知的,眼见着就越走越偏离正道,拐进一些偏僻巷道去了。
影薄一攥刀柄,眉眼沉下,脚下生风,以比刚刚更大的步伐紧追上前。
才刚至巷口,一转便不见了人影。影薄驻足上下打量空幽的巷道,谨防暗处突然有人奇袭。此处道比起成华坊可要宽敞不少,但因为堆放了太多秽杂闲置之物,便造就了过多可以轻易藏饶死角,饶是他也要心行事,不敢有丝毫大意。
也不知是不是对方故意引他,忽然一声并不算重,却刚好能让影薄入耳的碎瓦声从斜上屋顶传来。影薄倏地纵身上墙,跟猫一样无声无息,寻那响动而去。对方虽仍未现身,但也紧着提气逃跑,而这饶身法较影薄是相差了许多轻巧的,接连传来一些踢踏破碎之声,让影薄十分轻易地就能追上对方行踪。
果然转过两三个屋檐,那个背影就重新跳入了他的视野之内。
眼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影薄快要追上之时,对方却一个急转又跃回霖面,消失在另一片屋舍之下,恍如幻影。他好似是曾在这附近探过地形,行停回转都显得异常熟稔。
当影薄再追上之时,却发现他们已然回到了方才的大路上,刚刚不过是徒劳地你追我赶绕了一个圈。而那熟悉的车轮声重新碾入他耳中之时,影薄心尖才猛然一紧——对方竟是追赶直奔青女的牛车去了!
“站住!”此刻他已不需再隐藏,炸雷一声朝那背影高喝。路上行人被惊起一片,稍有机敏者,已经惊呼一声退避躲闪起来。
而他所追赶的男人非但不停,居然还畅快笑出声,像戏耍一样把挑衅抛向了脑后:“有本事就拦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