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却,却千户此行意欲何为啊?”念及对方品阶还比自己低一等,牛英范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心扑打着满身灰尘,他此刻再想装腔作势也晚了许多,狼狈相都叫对方瞧仔细了,“可有驾帖?”
却水暗自讥讽这人势利,以为他是强贼时吓得魂飞魄散,知道他是官身便开始端起了架子。
“驾帖自然樱”着话,男人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方随意折叠起来的纸。
端看那纸的模样,牛英范一眼就觉奇怪,那不似是撰写公文用的官柬纸,倒像是粗糙的榜文纸,且看叠成了厚厚一沓,还真像是从何处扒下来的告示。
他心道,此人莫不是在耍弄他吧?
半信半疑接过来展开一看,还真就是一纸刚刚撕扯下来的榜文!细瞧上面的内容,牛英范惊诧,这不正是他命人书写张贴在衙门外宣诏亭中那张,昭告牢中囚犯梁高杉畏罪自缒告示吗?
“你你,却千户你这是何意啊?”这赤裸裸的挑衅让牛英范有了火气。
“府尊大人你不是要驾帖吗?”却水有心戏耍他,“这‘驾帖’你可满意?监管不力令贼人夜闯大牢劫狱杀人,非但不立案缉拿真凶,反而替其开脱罪行,编造死者自戕谎言以掩人耳目。”
“牛知府,你这该当何罪呢?”
牛英范闻言倏地一震,再提不住榜文,任其抖落在地。他大惊失色,竟忘了狡辩和遮掩,直直问:“你你你……你是如何知晓的?”早听闻一些血衣缇骑的骇人神通,能上入地似的,如今看来,莫非真有其事?昨夜才发生的事,他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手下人牢牢闭紧嘴巴。怎么就让这人知道了呢?
其实这事儿本没有牛英范想得那般复杂诡谲。
却水会知道,仅仅因为他亲耳从兴王祁时见那里听来的。
今晨会面临别前,祁时见希望却水手中能握有牵制“疯禅病”陈治的筹码,便将陈治夜入府衙大牢谋害梁高杉一事告诉了他。如此,两人见面时,即便陈治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能拒绝却水。
但却水却觉得,这筹码的用途远不止于此,眼下,对付牛英范不也同样有效吗?
四品官身的知府大人心虚起来,不敢再乱逞威风,像一条落水狗,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却千户……该不是特意挑老夫的错来的吧?”
却水一扯嘴角。“当然不是,你我三日之约期限已到,我不过是来听答案的。不知府尊大洒查可有进展了?”
“有有,”牛英范眼睛圆睁,抢道,“犯人是一帮水贼,眼下正被关在大牢中,却千户要是想审,可以自便,老夫亲笔签文给你,保证畅通无阻。”
饶是骨子里冷漠至极的却水也觉得此人好笑。“你莫不是随便抓几个人就打发了我吧?三月廿一宁府命案死了三个人,现场凄惨,连你自己都动手的人武艺高强,极有手段。牢中一众区区水贼,倘若真个有慈本事,就不会只是区区水贼了吧,是不是,府尊大人?”
“况且,他们真的是‘水贼’吗?”却水话里有话道,“昨夜江边有家张记船厂走了水,火烧得可够旺的。听闻这船厂掌事劳楠枝在各个衙门口都很吃得开,倘若这张记船厂是贼窝的话……那依府尊大人之意,是指咱们跟贼人暗中勾连,黑白一家喽?”
“啊……”牛英范猛地倒吸一口气!这层含义他还真个从未想过,也没料到这个京城远道而来的外人会把其中门道琢磨得如此之透!倘若他再执意称那些船夫是“贼”的话,那就是连自己人也要拖下水了?
牛英范身上惊出一身冷汗来,连忙摆手否认。“非也非也!此事……此事尚待进一步确认,呃,只是不排除一些嫌疑罢了,却千户莫要误会了老夫的意思……”
“哦?那就是,三日期满,您还交不出答案?”
得了,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牛英范呆呆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突然这血衣缇骑爆出一阵笑声,虽笑容生硬,但也似开心。“听牛知府是康成十三年第一甲探花出身?可称大材啊。”
“呃,惭愧,惭愧……”牛英范不知这人为何突然提起自己的过往来,心中惴惴不安。
对方的心思他猜不透,都锦衣卫个个凶神恶煞、狠厉非常,当年西厂还在时,有多少大官员倒在那一口口绣春刀下,至今念起,还都是耸人听闻的禁事。这个却水拿不出驾帖还三番两次威胁于他,十有八九是怀有不可告饶目的秘密南下进城的,一个搞不好就可能会被牵连其郑
牛英范活了半百有二,但还没活够呢,怎么阎王还提前派人来收他了?
牛英范刚抹了一把汗,对方就开口道:“既有如此才能,为何要遮遮掩掩呢?府尊大人,您可是在装疯卖傻?”
听得此话,牛知府连忙堆笑。“千户笑,老夫哪有这般从容啊?”他就盼着能赶紧把这尊大佛请出去,“人老了,脑子不顶少年事了,呃,若有冒犯,还请却千户多多海涵,多多海涵。”他一堂堂知府,对着个锦衣卫点头哈腰,这要是让人瞧见了,老脸都要丢尽的。
牛英范心中记恨,可又百般无奈,谁知这血衣缇骑肚子里卖的什么药?非要来刁难他。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得,活该他老腰杆挺不直溜被对方骑在头上消遣。
老知府暗自长长叹息一声。
也不知是老爷开眼,听见他求救了还是怎么着,这个节骨眼儿上忽然听得门外有人跑着奔来。那脚步声噔噔地听得耳熟,如若判断无误,定是平日里总让他嫌弃多管闲事的相嘉荣无疑!
“报府尊大人,李管勾让人通禀您蒋师来……”新晋知府幕僚的布衣举人闷着头往里走,话了一半,人还没迈进来,就被对方一声大叫着实惊了一跳。
“相嘉荣!”
“诶,诶。”相嘉荣猛然刹住脚步,无措地愣在原地回应道。不知今日自己又如何招惹了牛英范不高兴,劈头盖脸就吆喝他。
可左右瞧瞧,牛英范不但不像是在发火,反而好似喜极而泣?三两步迎面奔到他面前,忽然抓住他的肩膀猛拍两下。
“你来得好!来得好哇……!”听这话,竟是在夸赞他?
相嘉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牛英范这是唱得哪出啊?他跳过对方肩膀往空空如也的堂屋里梭巡一周,里面也没有什么人跟他搭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