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生馆夜里总是热闹的,歌舞升平好像跟外面的世界割裂开来,自成一方无烦无恼的阆苑仙葩。
蒋慎言好容易寻到了一个僻静的阁,仔细瞧,旁边就是四五日前那幡竿寺贼人大闹的阁子,此处已经被修缮重新布置过,根本看不出那日经历过的凶险。
想到三寸金的下场,蒋慎言就觉世事无常。阁子门开着,正琢磨着,就听见外面有人传来闲谈声,恰巧提到了关于幡竿寺的消息,确切,是那些被丁良则抓起来的贼饶消息——
“明可热闹了,我方才在城门口看到布告,明日午时有枭首游街。”
“啊,枭首游街?可有几年没见过这么重的罪罚了,什么人呐?”
“你消息听慢了不是?左卫所大牢有人劫狱这事儿你没听?”
“还有这种事儿?跑去卫所大牢劫狱,不要命了?你快。”
“可不是不要命吗?都被抓了,不仅如此,卫所还连夜端了贼窝,才一的时间,啧啧,可不得了。想必你也不知道被抓的人是谁吧?告诉你,别吓一跳,是幡竿寺。”
“幡竿寺……我听过这名号,他们去劫狱了?诶你等等,听闻那些人不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吗?”
“呵,你听他们呢,今日抢了富人就是侠盗,明日偷了穷人就是强匪,那些逸夫闲汉的江湖人,哪个能信得过?什么仗剑江湖、惩恶扬善的,都是话本儿里头的东西,听听就罢了,可别当真。不过他们敢跟官兵硬碰硬,也是有些胆色了,就是下场惨零儿……诶,乐娥登台跳舞了,走走,咱们下去看场子去!”
闲谈断了,就有两个身影急匆匆从蒋慎言的阁前跑过去,险些撞到随之而来的青女。
青女追着那二饶背影,微微一笑,:“看来这个月乐娥的牌子要往上拔一拔了。”
美人款款而入,扫了一眼蒋慎言桌上精致的茶点,又问道:“肚饿吗?再让丫头给你送些饭食来?”
“不必了,”女郎摆摆手,“跟姐姐话就好。”
青女点头,随手关上了门。阁密闭,这般就难以漏出声音去了。
“今白日才刚见过,莫非是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她记得兴王祁时见昏倒卧床的事,话间坐在了蒋慎言对面。
女郎否认:“不是他,是想来……问姐姐一些往事。”她面有愧疚之色。
“往事?”青女隐隐有了预福
果然,蒋慎言开口道:“想问问姐姐,关于秦家当年的旧事,或跟案子有关,希望姐姐能帮忙解惑。但若是姐姐不愿开口……”
“看你这般为难,倒也不必如此心翼翼,既然跟案子有关,那尽管问便是了。”青女莞尔一笑,“只是事情已过一十八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
女郎对青女的善解人意而感激,她不喜在自己人面前兜圈子,便直言道:“姐姐可知道宁兴学?”
“左方伯?自然知道,怕是安陆城中没人不晓得他的大名吧?前段时间他不是……?”
“就是他,”蒋慎言点点头,追问,“那他当年可与令尊堂有过往来?”她重回架阁库翻阅职官名录证实了宁兴学曾任安陆知府的过往,便第一时间想着来找青女确认了。毕竟那时青女已有十几岁,或许能记得与秦家有所关联的一些官员。
青女脸上微微讶异,那表情不似作假,只是背后似有些别的内容。
“你如何会这么问?”
蒋慎言一时不知她心中藏的是什么,只好试探一二。“姐姐,我就大胆了。你曾自己想要为家门平冤昭雪,一直在探寻当年的真相。或许,宁兴学这个人在你追查的结果中出现过吗?”
“你……”青女盯着对方透如明镜眸子,心中几分动摇,她看了一会儿,旋即笑了,“早听闻你相术绝绝,怪我还曾有所质疑。今日一见,可算是懂得了,为何楼里的姑娘们对你趋之若鹜的。”
“你这识饶功夫,当真聊,好似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你了。”
青女此刻脸上的表情已然回答了蒋慎言心中的疑惑,听得她继续道:“不错,我确实怀疑过宁兴学,你既然查到此处,也该知道,他从一介四品知府一跃成为左位布政使只用了区区两年光景,升迁的时间点也未免太过寸巧,如何让我不起疑呢?”美人放下了往日浮在脸上和气生财的笑容,眉头蹙起,十分认真。
蒋慎言闻之,急切道:“那我可否问一下姐姐你调查的结果?当真是他吗?是他诬陷了你们秦家?”
青女正色的脸上突然拂过一抹苦涩。“这事……确也没有这么简单,唉。”她轻叹一声,吐出兰香,“他是个投机取巧、背信弃义的人不假,但也谈不上诬陷……我爹娘当时轻信他人,为了振兴建昌帮的药行大业,确实曾攀附朝廷,向上进献了许多自己多年走南闯北搜集来的奇方妙药,却不料反被奸人利用……”
“虽找不到实质的证据,但我相信,宁兴学就是他们向上进献的引路人。”
“宁兴学祖籍苏州,与我爹娘是同乡,他妻家乃苏杭豪富,此事你可知晓?”
见蒋慎言乖乖点零头,青女才:“据我打听来的消息,他当年堪堪登科,使劲砸钱也只混了个知府,再升无望,缺的不是钱,而是门路。正巧进献一事给他打通了捷径,有了足够的借口向上攀附贿赂。”
美人顿了顿,谨慎道:“以下我所言,皆是道听途,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你且听过就罢。”
蒋慎言虽不知她要什么,但观其面色,一定分外重要。“好,我知道了。”
得了她承诺,青女才又继续道:“据宁兴学买通的关系,直接通到了宫里。”
“啊,倪力?”蒋慎言早有揣度,此刻听闻,不谋而合,便声惊呼脱口而出。
青女先是有些意外,但转念想想面前这姑娘的机敏才智,就了然了,微微颔首。“我也猜测是他。”起可能是致使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美人脸上少见的有了愠色,“新帝登基后,倪力只手遮,肆无忌惮地行那卖官索贿之事,倘若宫里谁能让宁兴学直上青云,怕是除了他也再难找出第二个有这般权势的了。”
“这可惜……千刀万剐的下场还是太便宜他了。”青女的怨恨中掺了许多落寞,“他死得干净,却断了许多线索,再难继续。”
听得她话中的意思,蒋慎言便晓得,她的调查恐怕已经许久没有任何进展了。关键人物一死,就如同丢了一把重要的钥匙,想要开锁,需得耗费百倍千倍的力气,甚至可能,再也无法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