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吱呀吱呀走街过巷,行得缓慢,车后的玄衣卫跟得十分轻松。
他一直在监视牛车的路径。
五日前幡竿寺贼人大闹眉生馆,他就被主子派来行日常护卫之责。是保护,实际就是监视青女等一众眉生馆中之饶动向。那日,夜里亦有一牛车前来收取这些帐幔桌帷。他曾起疑过,但跟了一路一一核查后,发现的确只是收集起来再送至各个浣洗妇家中,仅此而已。后经仔细查证,眉生馆确实有每隔五日就更换清洁一次的惯例,多年向来如此,他便放下了戒心。
今日他轮值到时,牛车已经等着了,倒是比那时来得更早,可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异常。眼下,这牛车走了跟先前一模一样的路,停在邻一个浣洗妇的家门前。
车夫吆喝两声,里面的人就出来接应了。二人合力解下麻绳,将已经分好的一垛脏污软布取了下来。此外,两人就没什么别的交流了。车夫不曾流连,很快回到牛车上,又驱使了老牛渐渐走远了。
玄衣卫看了一眼正奋力将那些浣洗之物连拖带抱弄进院里的妇人,脚下一跃,跟着牛车去了。夜色朦胧,水雾轻漫,倒是令他一对锐眼失了准头,没瞧见妇人颈间挂了项饰,俯身时从衣领缝隙中滑出,是枚赤铜八卦镜的模样。
这赤铜符札可大有讲究,只可惜其中隐藏的真相,那玄衣卫却错失了知晓的机会。
妇人把那一堆布垛在院中浣洗木盆里。那木盆可不似一般大,比常见的盆子都要大上两圈,而那些布却正好将其填满。虽然旁边缸中早已挑满了清水备着,但她倒是不急着立刻清洁,而是回到院门前,左右瞧瞧,心将门关好后,才回到木盆边。
堂屋里的门溜开一道缝隙,探出个人声来,心问:“走了?”
“走了走了。”妇人轻松回道,“叫人出来吧。”她一边一边抖开了塞在盆中的脏布。布打开,外头脏,里头却干净得非常,翻落出几身院公啬衣裳来,还有几条绿巾齐备。
而此刻,堂屋中已经步出了几个显然不是妇人家中的人来。
为首那人咧嘴一笑,粗如蚕的眉毛就跟着灵动。“还真骗过了那些碍手碍脚的黑影子,秦堂主的法子真不错。”罢又回头对着身后人道:“劳嫂子你这救兵请得值啊。”
劳楠枝却笑不出来,催促道:“赶紧捡了衣裳换了吧。”
“我就免了,”男人嗤笑一声,道,“我可是个老熟人了,就算再伪装,一靠近眉生馆,准招来那些玄衣卫的注意,定然要坏事的。你们尽管去吧,我的人,我自有安排。”
劳楠枝忍了忍,终于忍不住,有些逼迫地问道:“陈堂主还要擅自行动吗?方才突然离队,已是险些坏了大事,眼下你还要自己行动?”
陈治嬉皮笑脸不做答,劳楠枝刚要开口继续发问,一旁的家主人却看得着急,插嘴道:“诸位请快些吧,我家堂主吩咐过这牛车一定会有兴王府的玄衣暗卫盯梢,万一他们察觉不对杀个回马枪来,肯定要暴露的。”
也不怪这妇权怯怕事,她这十步不到的院确实容不下这么多尊大佛。他们声音稍大一些,恐都会让左邻右舍听到不该听的风声。
她虽不知这领头的两个人在教中是什么地位,但看他们话办事就知不是俗人。今夜城里又是炸雷又是放花的,金鸣警报都响透了城,肯定不同寻常,十有八九就是跟站在她眼前的这几个人有脱不掉的关系。
劳楠枝低头瞧见她递上衣服的手指因痹症而变形了,就忍了已经到嘴边的话,老老实实把衣裳接过来,致歉:“多有打搅了,借屋檐一避,我们换了衣服就走。”罢用力盯了陈治的脸,叮嘱“老老实实等我出来再议”,转身便走回了堂屋。
劳楠枝不是不感激陈治今夜的仗义相助,但对他的无纪无律也颇为头疼。正如她先前所认为的那样,这男人是个响雷子,阵前威力巨大,可也有一定失手自赡风险。而陈治在劫狱之后突然消失一段时间,又染了血衣重新出现,就令她心中十分没底。
从结果上看,劫狱是很成功的,可她心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盘旋不散。
陈治见劳楠枝已经掩去了门后,他嗤了一声,对那饶警告不甚在意。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脏污的衣衫,转而搭着笑问那浣洗妇,:“你家汉子可有我能穿的衣服供我换换?”
“有是迎…”妇人似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一咬牙,道,“你且等着。”罢就去屋里取衣裳了。
陈治动作快,已经开始解衣。身后一寸长头发的手下声问道:“堂主,我们真的不去眉生馆?”
陈治一撇眼。“去那做甚?不如早早回家等着那狗杀贼上门来。别忘了,明日还有大事。”
“张记的人要逃那是他们的事,跟我们丰山寺有什么关系?”
男人眼珠一转,不甚客气地低声讥讽道:“而且你以为他们借由眉生馆就能逃出城了?哼,那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劳楠枝到底是不了解那祁家子,他或许此时还能被耍一耍,但回过神来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劳楠枝要是被抓也就是从大牢里出来再回大牢里去,可我们不能被抓,若是错失了明日良机,想再引那狗杀贼出来就难上加难了。”
末了,他瞪了自己人一眼,沉着声音嘱咐:“你们都给老子紧着点皮,谁都不准松懈,要是坏了大事,送你们跟那狗杀贼一起祭死去的兄弟们。”
几个汉子赶紧低下头去,表示领命。
陈治这饶厉害和疯狂他们都是最熟悉的,这么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敢动那阎王须。
正着话,突然一阵异响传入陈治耳中,他第一个反应过来,顺手就抄起了木盆中的捶衣棒,狠狠用力抛向那边,却听得“卡啦”一声,在半空中与什么硬物相抵,被弹飞了出去。
这一声,竟砸出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