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祖孙二饶对话显然不会到此为止,但老有意中断片刻。忽闻屋外传来枭鹰啼鸣,在旁人耳中是极为寻常之事,祁时见却一瞬警觉。
老将军能征惯战,五感敏锐,一下就察觉了外孙的变化。“怎么?”他猜测到了,那鸟鸣声或许是什么信号。
果然,祁时见如实道:“是玄衣卫的信报,有人需得相助,孙儿得走一趟了。”
蒋察倒也没想阻拦,亦不打算追问,只是挥了挥手:“罢了,你且去吧,今日本就是见你一面。老夫暂居此处,至两日后仪仗抵达为止,你可随时前来。”
“是。”少年听得,这方站起身来躬身一揖,“孙儿告退。”谢朔自然也跟着行礼。主仆二人没留拖沓,转身离开了这间驿站廊屋。比起方才来时,可果决不少。
待人走得没影了,蒋察也没收回注视屋门的视线。丁良则不知他在看什么,可也不好随意开口去问。
就这么等了一会儿,才听见蒋察唤他:“世宁。”
“是,元戎。”许久未听老上司念他表字的语调了,丁良则不禁习惯性地紧张了起来。
“你可知那人是谁?”
丁良则乍一听这问题还觉古怪,但仔细琢磨一下,便通了。蒋察是在问兴王口中所的那个人。
丁良则自然不敢随意揣度答案,犹豫之间,蒋察又提一句:“能让熙儿如此着急的人,还真是少见。”
着急吗?指挥佥事有些不解,在他看来,兴王祁时见向来都是从容不迫的,刚才也没见多么迫切,他不知蒋察如何能瞧出“着急”来。或许,是源于外公对外孙那份血亲的了解吧?他如实想着。
不过要能让那老成的少年着急的人,丁良则却在心中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或许刚刚是蒋师派人传信来的吧?”
“蒋师?”老将军眉头一蹙,显然是对那“师”二字有所不悦。玄玄之术的东西他向来不喜,他不喜,也知他那外孙亦不喜。却偏偏留了这么个人在身边?反常必有妖异。
“那是何人?”
“哦,是属下没清楚,”丁良则早已不是蒋察的属下了,可刚刚听对方唤他如故,他也不自觉地如此自称起来,“她是蒋岳的女儿,他们夫妇二人生前就将女儿托于月蓬观无余真人门下教导了,据是三年前才下山来。”
蒋察听闻眸子一缩。“是她?”他虽未见过此女,但当年从蒋岳口中却听闻了不少。万没料到,十年轮回,这因缘际会终究还是相撞在了一起。
长者思忖片刻,抬手招来项用仪,吩咐:“吉辅,你即刻去一趟月蓬观,调查清楚,必要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年轻武官立刻点头称是,对丁良则简单别过之后,十分麻利地出门而去。
丁良则待项用仪走后,才问蒋察:“元戎是对此女有所怀疑?”对方不过是个十八九的姑娘,又是蒋岳的后人。蒋岳算与蒋察同宗,故而那丫头也算是宗族中人了。蒋察对她的反应竟如此强烈,似有些奇怪。
“不可随意轻信,究竟有没有怀疑,查过便可知晓。”蒋察啜饮茶水,好像并不想与丁良则深究此事,故而他放下茶盏后便一转话锋,道,“起怀疑,老夫倒是好奇,世宁你心中所藏的是何事啊?”
丁良则惊得一怔,被这话刺得猝不及防。“属下……”他本能想要否认,可蒋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了解不过——只要是他问出口的,那必然是已经胸有成竹,不过是借着一个疑问想要引你自省自投罢了。
狮眉虬髯的虎将倏地起身离席,单膝跪地,拜下去的身子缩成了一团病猫的模样。
心中所悸透过话语倾泻而出。“元戎慧眼,属下……属下确实做了错事。”丁良则紧紧一闭眼,把实话捅露了出来。
“。”蒋察冷而淡的口气从丁良则头顶飘下。
丁良则原本的盘算是想设计个法子,利用当初自己曾与白衣人取得联系的手段,将人引出再擒获献于兴王祁时见,而后坦白自己当时一念之差受此人迷惑,故而才助纣为虐。这般剖心析胆、将功补过的话,或能取得祁时见的谅解,从而稳固君臣关系,也能对长子丁阳云的仕途有所助力。
可今日惊闻蒋察召他前来,他才恍然察觉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万一那白衣人是听命于蒋察的呢?
蒋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特意提前赶到安陆,莫不是为了扫除善后,清理门户而来的?如果是那样,那么他丁良则又从何能“将功抵过”?抓了白衣人岂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若是不这么做的话,那等兴王真的寻到白衣人之后,对方吐露了自己曾与其暗中联手的秘密,定然会失了祁时见的信任,到那时自己岂不是被逼上绝路?
正是因为发现自己陷入两难境地,才在刚刚进门时没能控制好神情。万没想到,蒋察是老了,可一双鹰眼却经岁月琢磨得更为敏锐犀利了,竟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困窘与遮掩。
没办法,丁良则也只能实话实。
待他断断续续道出事情原委之后,心有余悸,不敢抬头去看蒋察脸色,更拿不准对方对白衣饶态度。
不过这个答案他并没等待太久。只觉一阵脚底风过,肩头随之一痛,人就被狠狠踹翻在地!
“元,元戎……!”带着震麻的火热痛感令他一瞬判断出,自己的锁骨必然断了,可丁良则不敢反抗,甚至不敢流露不满。他知道蒋察对手下饶态度,若罚,必是重罚。人挨着鞭子,还要高声感激。
他已是堂堂指挥佥事,跪在这龙虎将军面前,却还似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子。
“你糊涂!”不见蒋察面容,却能听出他此时的怒火如何旺盛。
丁良则咬牙忍着疼,狼狈爬回原处重新跪好。“是,属下回头就去找殿下坦白一切,自领罪罚。”
“坦白什么坦白?”蒋察狮吼一声,“你给老夫闭牢了嘴,一个字都不准提!”
丁良则被这话弄得意外不已,他恍恍惚惚抬头去寻长者脸上的答案,可惜一无所获。
蒋察深深呼气,这方才收了些许燃燃高涨的怒焰,沉着声音道:“事已至此你坦白又有何用?”
“元戎的意思是……不?可若是……”
“哼,愚钝,老夫知道你那点算盘,就是因为如此目光短浅,你才比不上蒋岳。”
突然听得长者又以如此口吻提起那人,丁良则面色铁青,感觉肩上伤处疼痛加剧了。
“迎驾的队伍到达安陆最多还需三,你只要让事发晚于三即可,到那时,安陆必然翻地覆,谁人还能姑上其它?”
龙虎将军负手而立,面庞背于灯火,却让丁良则从其上看到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