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意问道:“朱氏,当着皇上的面,你若有半句假话,可知是什么后果?”
“臣妇不敢妄言,”朱氏忙道:“睿儿其实是臣妇同表哥的孩子,只是臣妇的表哥家中妻子彪悍,表哥不敢娶我,这才......
”
“臣妇可以让睿儿与姜呈滴血认亲的。”
姜呈遇到朱氏那年,是他刚刚与程氏和离三个月的时候。
姜呈心中苦闷,日日借酒消愁,恰巧倒在了朱氏的门前。
朱氏将姜呈给扶到了家中,等姜呈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了朱氏的榻上。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见着朱氏说对不起亡夫,要上吊自杀。
经历过水性杨花的程氏,姜呈觉得朱氏这样替亡夫守贞的女子十分适合当妻子。
彼时姜睿早产,但因姜呈以为自己醉酒后与朱氏发生过关系的缘故,并未曾疑心。
姜睿是不太像姜呈的,但素来都有儿子肖母的说法。
这些年姜呈未曾对姜睿的身世有过丝毫的怀疑,他是如此的疼爱这个儿子,他待姜睿与姜意姐弟相比,有如云泥之别,甚至在关键时候,姜睿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
然而姜睿却不是姜呈的亲生儿子。
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姜呈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他上前不住的摇晃朱氏的肩膀道:“你骗我,你一定是因为不想睿儿跟着我一起死,才编出这样的谎话是不是?是不是?”
朱氏被晃得一阵头晕,她也怕将姜呈给激怒后,姜呈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只看向上首的皇帝和姜意,“臣妇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臣妇愿被天打雷劈。”
这句话无疑是在姜呈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添了一刀。
所以他这一辈子到底都活了个什么?
他的原配发妻在与他成婚之后背叛于他,续娶的妻子在婚前与表哥有染,被他万般呵护着长大的儿子竟也是朱氏和她表哥的儿子。
姜意和姜元竟是他唯一的孩子。
可他却漠视甚至虐待他们。
他这冗长的一生简直就像是个笑话一般。
姜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癫狂,笑得可怖。
姜意却冷静的可怕,她丝毫不介意在姜呈的心上再捅一刀,“若父亲不信,那我们便滴血认亲。”
“不,不用了,罪臣相信。”
再度看向姜意的时候,姜父的眼中是巨大的悲痛,无以复加的后悔隐匿其中,让他整个人都扭曲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错了,然后却终究败在姜意漠然冷冽的目光之中。
没用的,说什么都没用的。
他错了十几年,他们缺失的童年时光,不是他一句道歉就可以弥补得了的。
姜呈扭头看向朱氏,目光阴狠,似要将朱氏给吃了一般。
他掐住朱氏的脖子,“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我。”
旁人妻贤子孝,一生顺风顺水,姜呈不明白为何自己就这般凄惨。
不论程氏和朱氏,她们都不爱自己。
他曾经深爱程氏,可程氏弃他如敝屡,她给他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与程氏和离后,他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也是被爱的,于是他娶了商户出身且是贰嫁之身的朱氏,然而老实本分的朱氏却是最不老实的。
她打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自己。
这一刻,姜呈是真心想将朱氏给掐死。
朱氏剧烈的挣扎起来,姜呈虽是文官,只他是男子,力气到底是比朱氏大的,朱氏很快就奄奄一息了。
裴思量让人将他们给分开了,姜意还怀着身孕,总不好见到太过血腥的场景。
看到姜呈和朱氏狗咬狗,姜意的那点子不甘便去了七七八八。
看到她名义上的父亲过得不好,她心里便也就痛快了。
姜意头一次发现自己心里也有这般阴暗的一面,一时又觉得很是正常。
也许她早年被姜父苛待的时候便是想这般做的,只那时候她还做不到。
她又想了想,她父亲为什么会这么惨呢,倒还真让她想道了。
她看向狼狈跪在一旁的姜父,露出了今日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她容貌清灵,仿若空谷幽兰,眼下这般素净的装扮也是极美,如此微微一笑,更似神仙妃子一般。
姜父从前觉得这个女儿像程氏,因而越发不喜,然而如今瞧来,姜意是有些像他的。
同样的报复心极强。
他恨程氏加诸在他身上的屈辱,连带着厌恶程氏替他生的一双儿女,他故意表露出自己不喜他们的态度,然后在暗处看着他们被底下人苛责。
便是朱氏为难他们的桩桩件件事,姜睿欺负姜元,陷害姜元,这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但他不去管,甚至看到他们过得不好,他会有大仇得报的欣喜。
“父亲以为时至今日,为何你总是识人不清吗?”
“初见程氏时,程氏生得美貌,她心高气傲你也知道,初见时便可知她并非你的良配,你的实力支撑不起她的野心,偏偏你要娶。”
“若此时说你无辜,也是使得的。”
“后来程氏和武安侯厮混,你分明知道,只你惧怕武安侯,连带着面对程氏你也半句话都不敢说,你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本宫和阿元身上。”
“你让别人嘲笑不是因为你被戴了绿帽,而是因为你真的很懦弱。”
“大家都知道你这般懦弱无能,于是你被朱氏盯上,被朱氏糊弄。”
“你糊里糊涂的上了朱氏的榻,末了竟没觉得不对劲,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蠢。”
“你蠢笨又懦弱,无能又阴暗,你这样的人,过不好这一生才是活该。”
“只可恨阿弟因为有你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父亲而痴傻。”
她如今看向姜父时,眼中没了恨意,越发冷漠疏离。
“裴哥哥,从今往后我都不想瞧见这个人了。”姜意懒懒说道。
裴思量也不想她将心神给耗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于是他道:“将人都给带下去吧。”
朱氏道:“那臣妇。”
“一并带走。”
“您不是说......”朱氏想要分辨,但是没用,没人听她说话。
朱氏和姜呈都被带了下去,路过府中池塘时,姜呈看到了正在一旁钓鱼的姜元。
他目光专注的盯着水面,这般瞧着竟褪去了几分痴态,隐有几分睿智的模样。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姜呈近乎于贪婪的看着姜元,他很想冲过去好好看看这个儿子。
姜元察觉到这道视线,待抬头看向姜呈时,被吓得手中鱼竿都掉了。
姜元将身子躲在一旁侍卫的身后,再也不曾出来。
姜意方才的话回响在姜呈的耳边,懊悔撕扯着他的内心。
都是因为他,他唯一的儿子成了傻子。
姜呈从未犹如此刻厌恶自己。
这是姜呈最后一次见姜意姐弟,当天晚上,被关在大牢里的姜呈先杀死了朱氏,而后撞墙而死。
消息传到姜意这边的时候,姜意正将一枚启智丹喂给姜元喝下。
若没有幼时那一场变故,她弟弟合该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温暖而又纯良,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姜蝶在宫里并不知道这一切,她还做着功成身退的美梦。
皇后倒是知道,但她也没有告诉姜蝶。
姜蝶只是一枚棋子,棋子只要发挥出她的作用就成了,至于棋子的死活,并不重要。
越到后来,姜意越发嗜睡,更加顾不得旁的什么事情,好在一切都有裴思量。
裴思量将一切都安排的好好的。
姜意生产那日正值阳春三月,天气正好,凌晨时分姜意从睡梦中醒来,羊水便破了。
稳婆和太医是早前就安排好的,裴思量也一直守在姜意身边。
前后大约用了四个时辰,裴思量是有经验的,他甚至比稳婆还有经验,教姜意吸气吐气,大约用了四个时辰,姜意生下了一儿二女。
姜蝶一直侯在一旁,可皇帝坐在姜意身边,姜蝶便是想做什么也没有用。
好不容易等到孩子出生了,姜蝶想着这次皇帝总要离开了吧,再不济也要瞧瞧孩子,到时候她许是有机会。
奈何皇帝全程都没有瞧几个孩子一眼。
直至姜意睡着之后,皇帝忽然让人以“谋害皇嗣”名义将姜蝶给抓了起来。
紧接着便是秋芜指认皇后收买姜蝶谋害皇嗣,姜蝶和姜意虽然是一府里出来的,但大家都知道,姜家人和姜意不和。
秋芜是皇后的亲妹妹,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皇贵妃去陷害自己的亲姐姐。
于是皇后没有等到姜意死去的消息,她自己一夕之间反而被废去后位,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杯毒酒,一条白绫。
皇后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明明从头到尾,她都算的极好。
她出身辅国公府,便是她当真谋害皇嗣了,皇帝也不能就这样让她死了。
直至她见到了秋芜。
秋芜以庶女之身被封了郡主,风光无两。
这是对辅国公府的补偿。
秋芜作为辅国公府的女儿,都对皇后下手了,便是不补偿这些,辅国公也说不出什么来。
皇后方才明白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
她从一开始就输了。
她不是输给了姜意,她是输给了皇帝。
君心难测,她从未想过似裴思量那样一个冷心冷清的人会当真喜欢上一个女子。
或许从姜意进宫的那刻起,就注定了她此时的结局。
便是她什么都不做,下场也不一定能好到哪里去。
眨眼间便是一个月,姜意出了月子,便被封了皇后。
封后大典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她与裴思量正式结为夫妻。
当天晚上水牢里却传来了消息,程氏将死,想最后见姜意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