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余光看到太后，却并没有停顿，而是朝着上首的姜意而去。
姜意面容有些疲倦，虽然强撑着身子坐在那里，但魏宁就是能看到她眼底的脆弱。
就仿佛两年前的时候在武定侯府的时候，她情绪内敛，但她受伤的时候就是这样，眼睫微垂，不让人去看清楚她眼底的情绪。
魏宁上前，忽然将姜意的头按到了他的身前，他揉了揉她的头。
温暖的大掌抚摸着她的头，她略有些迷茫的仰视他。
他在她耳边道：“若是想哭便哭吧。”
这句话仿佛就像是一个闸口一般，姜意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她抱住了他的身子，“阿宁，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不想跟他见面的，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也不想做一个残忍的人。”
“可是我控制不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像是刀子一般，在我的心口上割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我控制不住的会想起从前，那些好不容易被抚平的愤懑不甘便都冒了出来，我恨不得杀了所有人，仿佛只有杀人才能让我的心灵感到好受那么一点点。”
“我不懂上天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不好，我其实真的想要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平和的人。”
“阿宁......”
魏宁看着在自己跟前哭得跟小狸猫一般的女子，这是姜意头一次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发泄自己的心绪，他心头有一股暖流涌过，他蹲下身去，正好同她平视。
他捧着她的小脸，“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善良了，他们原就该死啊。”
姜意的声音依旧透着十足十的迷茫，“我不止想要冯广死，我甚至想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妻儿都死在他面前，我想让他痛苦，可我又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只是我的内心太阴暗罢了。”
“阿宁，我好难受。”
魏宁道：“这不怪你，是你从前过得太苦了，有这样的冲动很正常，朕和你是一样的。”
“朕从前也很想让太后所在乎的人都统统死在她面前，因为朕知道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唯独这样才能让她感到痛彻心扉。”
“不是我们太恶毒，纯粹就是因为他们做得太过分了。”
“皇后怎么会错呢，错的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皇后经历了那样的从前，如今却依旧能克制住自己本能的毁灭一切的冲动，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而眼前的一切终将成为过去，将来有朕、有安儿，还有你腹中的孩子陪着你，你会忘记现在的一切。”
“呀。”魏宁正这样说着，姜意便忽然觉得小腹微痛，她有些神奇的看着魏宁，“孩子踢我了。”
魏宁道：“朕听听。”
他将耳朵覆了上去，竟然当真听到了一些响动。
二人皆都神奇的看向对方。
魏宁道：“皇后腹中的这一个定然是个闹腾的。”
“我也这样觉得，他刚才踢了我好几脚，踢得我好疼。”姜意自然不是抱怨，她只是觉得神奇。
这么个小孩子，就已经动得这样欢腾了。
她记得安儿那时候不常动的，便是偶尔动一动也很温柔的模样。
魏宁更是欢喜的说道：“那将来等孩子出生了，就将他小名取作‘闹闹’好了。”
姜意道：“那这样他岂不是更闹了，还是叫他静静好了？”
一旁的内侍则道：“小主子若得知皇上和皇后这样随便给他取名字，只怕出来以后要哭个惊天动地呢。”
姜意和魏宁同时笑了。
被这么一打岔，姜意从方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诚如魏宁所说的，相比于从前，她现在拥有的已经很多了。
人是要往前看的，而那些让自己伤心，让自己不痛快的人和事终将彻底成为过去。
她实在犯不着因此而有片刻神伤。
姜意抬眸看向魏宁，她轻声道：“谢谢你。”
她的这一生是从遇到魏宁起改变的。
他改变了她的命运，将她从武定侯府那一堆泥潭中给拉了出来，然后有了现在的一切。
她陷入低谷，寻不到前路的方向时，他会温声哄着她，然后带着她又重新看到光明，看到希望。
姜意后知后觉的想着，这或许就是夫妻吧。
这或许就是爱情吧。
从今往后，她的身边有魏宁，他们互相扶持着，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是两个人，那么这一生就也不是那样难过。
“傻丫头，跟朕说什么谢谢，朕才应该谢谢你。”魏宁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坦荡的，豁达的人。
他骨子里甚至比姜意还要嗜血。
但他方才同姜意说话，那些话似乎也同时说服了他自己。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经历的一切都不在算什么，他心中不再有恨，不再愤愤不平。
或许这就是爱人的力量吧。
他自然是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的，他没有再同太后说一句话，只道：“将襄王的几个孩子都放出去吧，往后就让他们自生自灭。”
太后呼吸微重，她朝着皇帝走去，她看向自进来便没看他一眼的皇帝，责怪道：“他们最大的才七岁，你这样将他们给扔出去，你是不想让他们活命了啊！”
皇帝没有理由理会太后，他让人将太后给送了回去，然后给了太后一杯鸩酒。
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不会再让那些过往困住自己，往后他的生命里只有姜意和他们的孩子。
转眼之间五个月过去了，姜意又要生产了。
安儿也在外给姜意打气，这次生产要比上次顺利许多，没多时姜意就生了一个小公主。
魏宁以为这就完了，他刚想同姜意说说话，不想这时产婆忽然道：“还有一个。”
姜意生了一儿一女，是一对龙凤胎。
这于皇帝是意外之喜，哪怕之前皇帝说不想怎么快让姜意再生孩子，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是欢喜的。
他对姜意说：“听到了没，你生了两个小家伙，也不知道之前时常在肚子里踢你的是哪个，是姐姐还是弟弟呢?”
姜意想了想说：“应该是姐姐吧。”
她很有些累了，说话也不大有功夫，皇帝喂她喝了几口水，这才让人睡去。
两个小家伙被乳娘喂了奶，便放在小榻上睡着了。
魏宁和安儿分别坐在他们的两侧，看着这两个熟睡的小家伙。
安儿已经快两岁了，他好奇的看着弟弟妹妹，伸手想要将弟弟妹妹给叫醒，让他们陪自己玩。
魏宁连忙抓住他的小手，“弟弟妹妹还在睡着，安儿等一等。”
“弟弟，妹妹，醒来玩。”安儿说话是极早的，他现在已经能说很多话了。
魏宁失笑道：“弟弟妹妹太小了，便是醒来也同你玩不成的。”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玩成呢？”安儿有些苦恼道。
魏宁温声道：“再等等，不过虽然现在他们不能同你玩，但你若逗弄他们，他们是知晓的。”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父皇这样逗你，你便会咯咯笑。”
“看，就是这样。”魏宁在那里逗弄起了小安儿，到底还只是一个两岁的孩子，见状也是乐个不停。
安儿在那里等了许久，等到他自己都睡着了，弟弟妹妹都还没有醒。
安儿是被小妹妹给啃醒的，他觉得自己脚丫子一阵濡湿，醒来之后就看到小妹妹在啃他的脚丫子，吓得他赶紧将自己的小脚丫子给收了回来。
小公主被他这动静给吓到了，顿时哇哇大哭了起来。
小公主一哭，也惊醒了一旁的小皇子。
两个小孩子一起哭了起来，这可将小安儿给吓到了，手忙脚乱的哄哄这个，又哄哄那个，最后还是乳娘将他们给安抚好了。
小安儿瞧着乳娘哄弟弟妹妹的模样，想着下一回自己也要这样哄他们。
姜意就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一刻真是莫大的幸福。
她叫乳娘将孩子抱过来，她自己也是越瞧越欢喜。
女儿模样更像魏宁一些，儿子倒是像她多一点，但也不一定，毕竟孩子们还太小了，并看不真切。
“皇上给他们取名了吗？”姜意问道。
乳娘便道：“皇上说等他回来，和您一起取。”
“倒是也好。”
这话音刚落，皇帝就回来了。
他一边往进走，一边吐槽道：“今日折子格外多，朕从来从来没觉得批奏折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好不容易忙完了便来寻你们。”
他又突发奇想，“朕明儿个就在皇后这里设一个小书房，这样即便是平素里，朕也能很容易的见到你们母子几个。”
他收拾了一番过来，方才坐回到了姜意身边，和姜意一起逗弄孩子。
“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呢？”姜意问道。
魏宁道：“之前不是说好了吗，闹闹和静静。”
“女儿唤闹闹，闹腾一些好，儿子就唤静静。”
“魏闹和魏静。”
姜意毫不留情的否决了，“不行，太难听了，也太简单了，你再想想。”
“嗯，叫什么呢？”魏宁又抱起小公主，小公主虽然还很小，但魏宁就是觉得自己女儿眉眼生得漂亮极了，魏宁道：“这是朕与皇后的长女，朕只希望她能永远健康快乐，便唤舒欣吧。”
“至于小皇子，朕更希望他将来能成为安儿的左膀右臂，唤博文吧。”
“好不好？”
他一脸期盼的看向姜意。
“一般般吧，不过比方才那两个名字好多了。”
魏宁道：“朕不擅长取名字，便是这两个名字，也是朕绞尽脑汁想来了。”
魏宁不知道，此后很多年，他都还要为如何给孩子取一个合姜意心意的名字而苦恼。
取不完，实在是取不完。
待到两个孩子大一些了，性格便完全能分得清了。
几个孩子都很缠着姜意，但明显小舒欣格外霸道一些，若是小博文在姜意的怀中，她便会将一直扒拉小博文，直到将人给扒拉下来方才罢休。
每每这个时候，小博文就会在一旁嚎啕大哭。
姜意觉得逗弄孩子实在是人间一大趣事。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二十年里，姜意先后又生下了十六个孩子。
最小的孩子今年也有三岁了，姜意还想要再生，魏宁连忙说道：“还是别了，够多了，而且你的身子......”
姜意的身体似乎恢复能力极强，她生不生孩子似乎没有什么差别，但到底也这个年纪了，他们现在也不缺孩子，皇帝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再冒这个险了。
虽然逗弄孩子也着实有趣就是了。
皇帝又说：“往年春猎你都不爱去凑这个热闹，今年不妨跟着朕一同过去，也好瞧瞧几个孩子的本领。”
他这样说了，姜意便也应了下来。
阳春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她在宫里待的也确实有些乏味了。
她跟着皇帝一同去到了围场上，除却年幼一些的待在宫里，年长一些的孩子们纷纷都卯足了劲的表现，每每晚上都要同姜意说起他们猎到了什么，谁猎的最多。
这其中舒宁每每都是是最厉害的。
作为姜意和魏宁的长女，打小便闹腾的舒宁长大一些便闹着要学武，魏宁竟也遂了他。
舒宁十三岁的时候，竟闹着要上战场，她想当一个女将军。
这可急坏了姜意，姜意无论如何都不同意，魏宁也不同意。
他们只希望女儿能过得快乐，可不想女儿去吃苦。
但舒宁偷偷的去了，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且她用的是化名，魏宁派了好些人都没将她给寻到。
于是边关便有了一位白小将军。
舒宁很厉害，不过短短几年就军中就有了些名声，从一个小兵做到了副将。
之前的时候，舒宁跟着护国将军回朝，魏宁和姜意才知晓了一切。
因为舒宁特立独行的风格，所以她底下的弟弟妹妹们都特别佩服她。
姜意对这个女儿也是又爱又恨，爱的自然是她的那份英姿飒爽，那份勇气，那份开阔的心境，似乎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阻拦住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恨的自然也是如此。
舒宁忽然失踪，那时将姜意给吓坏了。
虽然舒宁一直有给他们递信，但舒宁去的地方，他们不担心是不成了。
但人回来了，他们也舍不得罚。
姜意就这样看着儿女们围在自己跟前，说说笑笑，整个人都很开心。
和孩子们在一起，似乎她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起来。
那种被幸福包围的感觉总是让她格外的迷恋。
正这个时候，外头忽然传来声音，“快，快，御医呢，皇上刚刚摔下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