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震虽然学问不高,也没有功名,可是他长期在徽宗身边,又加上自己爱学苦学,特别是当上尚书之后,为了不至于被人笑话,几乎每天晚上回家都要练上半个时辰的毛笔字,所以也写得一手好字。徽宗看到,杨震的申请报告,字写得很是工整,并且很有点自己瘦金体的味道。
转瞬间,徽宗就看完了。徽宗抬头问杨光华,“他就这些理由吗?没说别的?”
杨光华说“没有,哦,对了,他把报告送来时,说,皇上若能恩准他提前退休,他将专门到这里来向皇上谢恩,并聆听皇上恩旨。”
徽宗说:“啊,张商英啊,你对这事怎么看啊?”
张商英稍一迟疑,说:“皇上,臣上任后,需要官员队伍稳定,最好不发生波动,毕竟还是这些老尚书老官员,人熟,情况熟,业务熟,各方面工作起来都便利,所以臣想,最好不让他们提前退休。真要是到了退休年龄,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可要是不到年龄的,臣建议最好不要给他们办理提前退休。不然,官员队伍,特别是重要官员队伍,就难以稳定。”
“那,光华你的看法呢?”徽宗又问。
杨光华对徽宗的脉把得很准,他知道徽宗出在对杨震已经心生不满,但又碍于杨震的特殊身份,不能让人感觉出来 ,于是便答到:“臣的看法是,虽然这些老人提前退休,对朝廷来说是损失,可是臣也认为,新陈代谢是正常现象。当然,臣唯皇上恩旨为行动指南。”
徽宗感觉杨光华的话,倒是中肯。而对张商英的话,却从内心里有点儿像是被毛刺挠着一般,说不清什么滋味。心想,你越不想让他提前退,朕还就偏让他退。这事,还就不能依着你。
于是,徽宗便说:“你们两个,一个太师,一个宰相,大宋朝一二把手的想法,朕都明白了。依朕看来,既然他想退,就让他退吧。旧的不去,新的进不来。虽然,杨震是朕的老管家,自从朕登基以来,先后担任内侍省的大总管、户部尚书这么多年,对朝廷,对国家都是有贡献的;也给朕出了很大的力,付出了很多心血,朕忘不了他。这样,朕批准他退休。光华呀,你们要想着,杨震为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贪占过,没有做过违反朝廷有关规定、违背皇上旨意的事情。可以说功高德昭啊。为此,朕要给他一个荣誉,封他为少师吧,让他以少师的名义退。另外,朝廷拿点钱,把他家的房子呢翻修一下。朕就不另外赐给他房子了,也算是给他的一个报偿吧。”
“噢,对了,既然杨震要求提前退休了,吴居厚比杨震还要大两岁,他没有提过退休的事?”
杨光华看了看张商英,张商英摇头,杨光华就回答说:“没有,从来没提过。”
徽宗又问:“那,他的工作表现怎么样呢?朕好像很少见到他呀。”
杨光华知道吴居厚是个滑头。自从当了参知政事,因为是蔡京一手把他提拔起来的,他也许看清了形势,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和分量,所以他在这个位子上,除了上朝下朝,再就是参加蔡京召集的一些小型会议。在所有的会议上,从来不多说一句话。这个参知政事,当得很是轻松舒服,也从来不向皇上提要求,更没听说过有出格的行为和不敬的言论。皇城司也曾经专门对他的情况做过一些了解,但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所以杨光华就回答到:“皇上,吴居厚工作正常吧。各方面表现也算正常。”
徽宗就皱了皱眉头,说到:“张商英啊,你回去跟吴居厚谈一下,让他也写一个提前退休的申请报告,朕给他们两个人同时批了。还有张商英你这个吏部尚书,啊,就不要再兼了。宰相兼着吏部尚书,话不好说,事也不好办。你就不用写报告了。至于空出来的户部尚书、参知政事,还有吏部尚书,这三职由谁接任?朕考虑好了再给你们说。下去吧。”
杨光华和张商英退出了办公大厅。
其实张商英从担任宰相,就想辞掉吏部尚书职务。而今这话不是他先说的,而是皇上让他退掉吏部尚书职务,这意思和感觉就不一样了。所以张商英从出门就低着头。杨光华看了他一眼说,“宰相啊,您是宰相,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皇上说的不是很正常吗?何必呢?我比你年轻,但是看得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在什么位上,咱就在什么位上做好事出好力,问心无愧就好了,何必在乎谁谁谁一句话,和那么一顶乌纱帽呢,对吧?”
张商英点点头,说:“是啊是啊,的确如此啊,看来我还得好好向太师学习。我去找吴居厚了。”
参知政事的办公室,就在宰相办公室的旁边,只是房间比宰相的小了三分之二还要多。吴居厚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张商英到了门口,就赶忙站起来,像弥勒佛一样笑嘻嘻的打拱作揖说道:“哎哟喂,宰相大人怎么有空到副宰相的屋里来呢?你可真是稀客哟!我要看看,我这房子今天是不是......”
张商英接上话头说:“看看是不是有太阳在上面照着,对吧?没有。别说太阳,月亮也没有。我从上任以来就忙得脚不踮地,几乎是饭顾不上吃、觉也睡不好,你倒清闲,站着说话不害腰疼啊?”
吴居厚笑道:“哎呀,你可是掌管全局,统管全国的大宰相呢。我,不就只是给你大宰相当个助手吗?再说,老眼昏花的,什么也干不了啦,不清闲还能怎么着?可别眼馋我这老家伙。”
张商英就说:“你这清闲日子,马上就到头了。我还就是为这事来的。”
吴居厚一听这话,先是一愣,接着又一脸神秘相地问道:“宰相大人刚才说为哪事儿来的?”
张商英并不了解吴居厚的性格和脾气,只觉得他一直在跟自己开玩笑,全然没有感觉到自己将要告诉他的,是可能会令他震惊的消息,干脆就单刀直入了:“我也没有时间跟你磨嘴皮子,直接了当的说吧。我刚从皇上那里回来,皇上委托我呢,给你谈几句,既是给你捎个话,也算是通知你。是这样,杨震呢,要求提前退休,皇上已经准了。皇上说,你的年龄呢,比杨震还大两岁,这就是说,你还有两年就退休了,对吧?”
吴居厚的脸上,还是那种半神秘半玩笑的表情,说,“不错,还有两年。皇上是让你来给我做工作,还是给我谈话呢?又或者是给我打预防针?”
张商英说,“都不是,只是让我给你传个话,让你考虑。”
吴居厚竟然十分爽快地说:“我的宰相大人,不用考虑,我已经准备好了。早就想退了,只等你这句话,只等这个机会。”
吴居厚的这个态度和这句话,令张商英大感意外。他突然又看了一下吴居厚的面部表情,既无半点惊讶,也没有任何不快的表现,反倒是透露出一种轻松欣慰。便说:“我的吴大人哎,这是真心话?还是虚情假意?”
吴居厚就说:“不瞒你说,我真的想退,早就想退了,只是呢,我担心,我要是主动提出来,皇上就会不高兴,会不会认为我拆他的台?况且,像我这个情况,皇上处理蔡大人没让我连坐,我就烧了高香了。再说了,谁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呢?我虽然从做参知政事以来,好像没大干什么事儿,可是我也没给朝廷坏什么事啊。这参知政事本来就是这么个角色,你做事儿做多了,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你不做人家又觉得你不作为,无所事事,应付公事,占着茅坑不拉屎;你看我这个角色,是不是很难啊?我跟你不能比呀,你从中书舍人一步跳到了吏部尚书,现在又从吏部尚书一步就跳到宰相。我这样的处境,在位与退休有什么区别呢?”
张商英点点头,觉得说的也是实话。张商英自己心里清楚,他跟这个吴居厚的交往并不是很多,因为吴居厚是从开封府尹的位子上被蔡京直接提拔上来的,一开始让他在讲义司做了个副提举,后来讲义司撤了,吴居厚就成了参知政事。的确像他说的,这些年吴居厚就是一个摆设。但不管怎么说,不到年龄就压着让他退休,一般人是不好接受的。但没想到,吴居厚竟是这样的态度。张商英觉得自己这工作就好做了。于是就说,“我得谢谢你老兄。不过,我很遗憾的是,我们才相处了这么短的时间,凳子还没热乎过来呢,你就要告老还乡了,让我感到很遗憾。我还是想要问你一下,你想着提前退休,难道就是刚才你说的那个意思吗?”
吴居厚说,“宰相大人哪,我叫你一声老弟吧。我也看出来了,你这个人呀,很正直,务实,也不是那种投机取巧,看别人眼色做事的人。既然这样呢,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不妨给你吐露点真言,你也走不了话。”
张商英点点头,说,“你说你说,任何话到我这里,就只往肚子里咽,半个字也不会露出去的。”
“好,”吴居厚便用认真严肃的表情和语气说道:“当今圣上,你看他脾气好,随和温和是吧?可是你在他跟前真正做事做长了,你就会知道,这个皇上不好伺候,为什么?你看他眼下在做什么?你知道杨震为什么提前退休?肯定是顶不住花钱的压力了,没有办法呗。国库就那点钱,都用在这些事上,国计民生的事就不管不问。现在皇上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地位也越来越巩固,他花钱做事就越来越不在乎,也越来越任性,并且还觉得这是他有作为的表现,也是他英明的体现。你在这样的治下做事,你不做、你不好好做,你对不住良心,对不住国家,对不住千万黎民百姓;可是你要做,那要看怎么做?你到底是为谁而做?倘若你是为江山社稷,为国家,为黎民百姓去做,那你做得再努力再好,恐怕也未必能得到好报。你像章惇,他不想做好宰相吗?韩忠彦够忠的吧?够敦厚老实厚道吧?那曾布虽说有点跋扈,可是也是想把朝政弄好啊。这三个宰相,哪一个有好下场?我说实话,以你老弟的性格和你的为人,你的作派,你也很难。我在参知政事这个位子上做了这些年,虽然被有些人看作是无所事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可是我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有的时候啊,无为反而是好事儿,少找麻烦,少惹是非。老弟你呀,好自为之吧,但愿你能够成为一代名相,辅佐出一个圣君明主来。好啦,你去忙吧,我马上写申请报告,一会儿给你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