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吴居厚就把要求提前退休的申请报告,送给了张商英。但张商英并没有立即就向皇上递交。
张商英实在是太忙了,桌上的文件文书各类材料堆满了桌子。他不知道蔡京在任时,是怎么处理公务的,又是如何度过这十来年的。朝政所有的事,都要由他首先处理。需要皇上批示或同意的,都需要提交杨光华审阅,由杨光华代皇上作批示,或盖章或签名。杨光华很民主,看上去这是好事,宰相的自主权很大,但业务量显然要增加很多。自上任以来,他每天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有时就想,自己当这个宰相,除了光宗耀祖、提升了自身价值,再有就是受罪。尤其是,自己累成这样,不但得不到皇上的体谅,反而总是不满意,甚至公开给脸色。每当心情如此灰暗的时候,他就想想章惇、曾布、韩忠彦和蔡京,心里也就好受点。
尽管一刻不停地紧张忙碌着,可当天需要处理的事情仅处理了不到三分之二,就到了下班时间,此时他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了。再看一眼吴居厚的申请报告,就在心里说,明天吧,一早就去交上,皇上该是不会嫌晚。但一想,这事儿还是要先给杨光华说一声,因此他从办公室出来,就又向垂拱殿走去,他觉得杨光华跟他一样忙,这个时间应该还在。
果然,远远的就看见垂拱殿的大门还敞开着。他一步跨进大殿,就大声说道,“太师啊,我就觉着你还走不了。果然还在呀!”
杨光华早就听出了张绍英的脚步声,只因河北东西两路报来的材料急需回复,他必须抓紧处理完,所以就顾不上跟张商英打招呼。听到张商英这一句,他才接上说:“你不是也没走吗?这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关键是有许多事啊,捉不透皇上到底怎么想,可还要以皇上的口气和皇上的想法,作出回复。”
张商英觉得很纳闷,怎么要以皇上的口气、皇上的想法?他从任宰相以来,已经知道杨光华可以代皇上签名盖章,当初蔡京当着他的面抱怨时,也只是说杨光华成了二皇上,并没说细节,所以他并不知道所有该由皇上回复和下旨的文书材料,其实都是杨光华作出的。因为皇上规定,除了那两大方面的问题,其它一律由杨光华代行处理。现在杨光华这句无意中说出的话,让他知道了真相。但他却不便多问,只说了一句:“太师你肯定没问题啊,你对皇上的脉把得那么准。”
杨光华放下手上的笔,两手对搓着,说,“皇上的脉,也是每时每刻都在变的呀。就说当前吧,皇上一门心思都想的是,收集各式各样的宝物,研究和铸造大鼎。这不,皇上又把他在王爷时候一个特殊的爱好,收集把玩古器皿,又调动起来了,我这里收到的材料就是关于这事的,你要不要看一下?”
张商英就接过那摞材料,翻看起来。看着看着张商英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张得越来越圆,他实在是感到吃惊,怎么会有这种事,原来是河北东西两路的人们得到消息说,皇上喜欢古器皿,朝廷大规模收购,并且谁要是进献得多,并且价值高,那么朝廷就重奖,不但奖钱奖物奖土地,还能升官。所以呀,这里的人就到处找寻,各家各户可以说都在搜寻古器皿。地面上找不到了,就往地下地下找,就掘坟挖墓,很多人把人家的祖坟都挖掉了。这成什么体统啊,结果闹的有些地方为了挖坟和护坟,就打斗,保州已经出了人命。张商英看完了,就问杨光华,“这事你想怎么处理呀?”
杨光华说:“怎么处理呀?这种事还用得着朝廷直接处理?那就以民间打架来处理嘛,让地方官府处理就是了,盗墓的自然没有理,不管以什么理由盗墓,只要盗墓、挖人家祖坟那就是有罪,就必须严惩。人家护坟的人,自然没有什么错。你再看这个地方,”
杨光华又把另一份材料递给张商英,说:“这是兴元府报来的。这个知府简直就是糊涂嘛。这一家的坟被他盗挖了,知府居然判人家护坟的人,给人家定的罪名是对抗朝廷、阻碍向朝廷献宝,判人家护坟的人有罪。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嘛,这怎么行啊?这事得让大理寺去复核,然后秉公处理。”
张商英摇着头说,“这不就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吗?我看这事啊,我们得向皇上进谏。没人给皇上说,皇上怎么能知道?不煞住这股风,会有大麻烦的。”
杨光华说,“宰相,你的想法是好的,按说,这事的确需要给皇上说,提醒他一下,刹住这个风。可这是皇上亲自发动的,就是他在倡导啊,他喜欢这东西啊,并且皇上手上有奖励的资源呀。朝廷和皇上对臣子和百姓的奖励,本来就是调动官员和百姓积极性的一种手段,谁不想当官谁不想发财呀?只要能献上一个陶罐,就能获得银子,要是献上一个铜的也好,铁的也好,古代的什么酒鼎啊,什么饭锅呀,还有什么茶壶啊,包括烧水的铁壶,最起码都能挣到上百两银子。当然就会引得人们趋之若鹜。可我们如果在这个时候去进言让皇上收手,那恐怕很不现实;不光不现实,而且我们会自找倒霉。不过我倒有个办法。”
张商英说:“太师你有什么好办法?有办法就好啊,只要能把这争献古器皿的风刹住就行。”
“找御史台,找右正言,让他们去说。”杨光华说。
张商英一拍巴掌,高兴地说:“对!让他们进言。哎,对了,你的皇城司,不就在全国都有人驻扎吗?还有很多是流动的,他们调查来的情况自然更有说服力啊。”
杨光华说,“也行。只是他们只能负责调查,他们没有进言的职责。可以让皇城司把调查来的情况提供给御使和右正言作依据。说实话吧,有你宰相,有我,有我们这样的官员在这个地方还好办,如果没有我们两个这样的官员呀,那这场面更不可收拾,你觉得对吗?”
张商英一想,是啊,像蔡攸那样的人,还有朱冲那样的人,要再加上一个童贯和梁师成,这朝廷岂不是乌烟瘴气?当然这话他不能说出来,而是说:“是啊,只可惜我们力量还是小啊。御史台和右正言呢,我去安排,他们都属于我管。”
这时,张商英才把吴居厚的情况,向杨光华做了汇报。
第二天一下早朝,两人就去延福宫向皇上汇报。不料,他们还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递上材料,徽宗就说:“吴居厚写申请了吧?朕就不看了,朕批准他提前退休。这样,参知政事这个职务呢,由何执中接任,户部尚书,由梁师成接任,吏部尚书,由郑居中接任,杨戬任内侍省总管。还有,前期,以万宝征集专署的名义发了个通知,是关于进献古器皿奖励的,但那个通知显然力度不够,标准太低,这样,以朝廷的名义再发一个诏书,凡是这一次进献各种宝贝价值超过三千贯的,如果是官员提拔三级,是百姓的,奖励田地三亩;不足三千贯、一千贯以上的,官员提拔二级,百姓奖励土地一亩;凡是价值不超一千贯,三百贯以上的,一律奖现金一百贯。 光华去拟旨吧。”
杨光华答应着转身就要走。可张商英却没动,而是说:“皇上,臣还有事要禀报。”
见徽宗点了点头,张商英就说:“臣觉的,那些献鼎献宝的,既然是朝廷征集他们愿意献,这奖励呢有所表示即可,太高了,朝廷负担是不是太重了?我听杨尚书说,他接手户部的时候,那时候有四万万贯的存款,可现在只剩了两万万贯不到了。如此下去,朝廷的财政可就无力承受了。.请皇上三思。”
在张商英说话的过程中,徽宗一直微眯着眼,从眼缝里瞄着他。见张商英说完了,就冷冷地问道:“还有吗?有话就说。都说出来,别藏着掖着的。”
张商英就又说:“刚才,皇上您说,让梁师成任户部尚书吧?想必皇上知道,太祖就规定了,宦官不得议政。宦官任大内总管无可厚非,可梁师成若任户部尚书,这可是违背祖制的。臣觉得这恐怕不合适。另外......”
“够了!”徽宗突然站起来,右手拄在龙案上,声音虽然不高,但是非常严厉地打断了张商英:“朕安排的事,你的责任就是去落实。现在还有钱,就算没有钱了,你也得想办法去搞钱,也得要落实好朕的安排。至于宦官能不能议政,这是谁说的?你说的?太祖?太祖那个时候跟现在一样吗?那时候有梁师成和童贯这样优秀的宦官吗?朕让你做宰相,就是要你做朕的臂膀,你就这样做吗?像你这样,朕这个皇上都没法当。摆正自己的位置,想明白自己的角色,知道么?”
当张商英知道,自己这样说,皇上肯定会不高兴,但是他没有想到皇上会如此不高兴,甚至发这么大的火。张商英被徽宗质问得头上都要冒汗了,一句话也不再说,等徽宗质问完了,他才说了一句:“皇上莫生臣的气,臣考虑不周。臣回去了。”
徽宗一句都没再吭,只望着张商英的背影,在心里说:真是不知好歹,不知天高地厚,一次罢了,又来第二次。你再来一次,我就罢了你,不让你做这个宰相了。等望着张商英的影子消失在了延福宫的大门外,徽宗才对杨戬说,快去把何执中,还有方庆、蔡攸,还有朱冲,梁师成,都给我叫来。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