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狞恶的神像前,莫途屈下双膝,蜷成一团。
他将头伏下去,却恍然发觉额头并未触及冰冷的地板,而是不断下降,直至他的头颅从脖颈上扯落,也未曾停下。
他的头颅遁入地中,所目所及,俱是如羊水包裹般的黑暗。
而他跪伏着的那具无头身躯,已模糊成了水面上的剪影。
他向更深处坠去,耳边能听到喧闹的鼓声。
“砰。”
莫途头颅被甩进一只青瓷盘郑
晕眩中,他忽感两颊发肿发烫,颅内沉甸甸的,如灌满了水。待他睁开眼睛,甫一感应,发觉自己成了一颗硕大的寿桃。
盛放他这颗寿桃的青瓷盘位于一盘烧鹅与肥厚兽掌之间,他身后是一尊熬着不知名兽物的鼎,而身前,随意摆放着一道道热气腾腾的佳肴。在莫途眼中,这些承载佳肴的碗碟如一座座浮岛。升腾的香气如有实质,化作凝滞的云霞。
浮岛拥挤着,向更远处延展,这云霞也随之蔓延而去。
浮岛触到了尽头,那是一堵青黑色的墙。
墙颤动着拔地而起,化作一座笔直的塔,又像一根冲入云赌巨柱。
随后,巨柱倾下,显露出顶端五根利爪,将那凝滞的云霞挥散,抓起一大块肉食,缩回更远处。
这非是墙或塔柱,而是一截巨爪。
莫途耳边喧闹的鼓声愈发清晰。
没了云霞遮挡,莫途亦是看清了浮岛尽头是为何物。
一尊巨大狞恶的妖魔,利齿布满面部,正如那塑像所宣扬的那般,魔族所梦见的莫陆老祖。
他坐于长长的,摞着几层人皮的餐桌前,肆意取食着桌上的宴食。
永不停歇的鼓声围绕着他,而后呼啸而下,在碗碟间盘旋,擂打。
鼓声咚咚,将他的饥饿,将他咀嚼吞咽的欢欣,将他渴求更多的命令,一并击入那些堆放的佳肴内部。
每一道菜肴都震颤起来。莫途在青瓷盘中滚动着,似有一颗心脏从他的脑颅中长成,随那尊妖魔的呼唤激越,舞动。
莫途见到了,许多怪诞扭曲的画面碎片,随鼓声弹跳变幻,那似是无比遥远的回忆,莫途无比陌生,但看着看着,那些碎片都幻化作一头头孱弱的羔羊。他闻到一股香甜诱饶气味,勾起他无尽的食欲。
有人命令他,而他欣然听从。
去寻找那些碎片,去吞食那些羔羊,去饱足自身,而后,来到此处,跳上餐桌。
他欢欣着,期待被那尊妖魔——莫陆老祖咬碎,吞下腹去。
而这非是死亡,他将在莫陆老祖的胃液中重生。
终于,那只青黑色的手抓起了寿桃。
……
莫途打了个寒噤,坐起身,眼前仍是那座威武的塑像,似乎毫无变化。
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于梦中受鼓声擂打,被供奉给莫陆老祖。
“是老祖在指引我么?”
回想起梦境,欢乐便伴随着颅脑胀痛一齐绽开。
“那被吞食的痛苦,便是我等奉身给莫陆老祖的证明。”
莫为噙着笑意,掀开帐篷,吟诵道。
莫途晃了晃头颅,便注意到有一篇玄奥的法门出现在自己脑海郑
其名为《掌宴飨咒》。
这是莫陆老祖的恩赐,也是他的催促。
莫途咬下一块肉,留作初识莫陆老祖的纪念。随后他郑重对莫为道:
“我将尊奉莫陆老祖。”
两人步出帐篷,莫途瞧见遍覆营地的绿丝已有半数染为深蓝。
看得久了,即使有绿丝阻隔,莫途仍觉眼底刺痛。
莫为笑着解释道:
“也在方才,族里屠了一头金丹级数的恶兽。正欲献与莫陆老祖。”
“金丹大能?”
莫途只觉有些梦幻,有些遥远,他甚至疑心自己未从梦中苏醒。毕竟他只有炼气境界,筑基对他而言都无比遥远,更遑论金丹。
筑基大修士出手都山崩地裂,而莫途曾听闻,金丹按死筑基不过仅需一根手指。
自己只是做一个梦,这些魔族就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一个
他惊惶望向那些在绿丝丘陵上起伏的金布帐篷,好似其中有恶兽潜伏:
“族,族中有金丹修士?”
莫为只是神秘一笑:
“金丹哪里值得稀奇,其上更厉害的大有人在。仰赖莫陆老祖神通,区区金丹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他大笑着拍着莫途肩头:
“走吧,族长对你颇有兴趣。”
在绿丝丘陵边缘处的一座金布帐篷里,莫途于拥堵的人群中见到了魔族族长。
莫方。
此人气息内敛,莫途修为浅薄,看不出深浅,也辨识不清他的面目,只能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概因莫方并未好端端坐着,而是手持利斧,不断地劈开脑颅,伤口一直裂至下巴,血流如瀑布。
而后,他伸手探进裂口中,从红白交杂之物中,取出一颗颗灰色珠子。
那些珠子只有指头大,一点法力波动也无,但周围的修士却如临大敌般无比心谨慎。
他每取一颗,便有修士手捧铜匣,恭敬地收纳珠子,再施以种种术法封印铜匣。
往往四五个魁梧修士要围着一个的铜匣施法,样子颇为滑稽。
似是瞧出了莫途疑惑,莫为暗告于他:
“此乃莫陆老祖所赐。族中能斩金丹,全仗此宝。”
莫途为之肃容,甚至想开口询问如何能得一颗。
“咳,今日便到这里罢。”
莫方将利斧拭净,挥退众修士,转瞬间,偌大的金布帐篷中,便只剩下莫途与莫为。
莫方一手轻拍颅脑,斧砍的豁口迅速闭合,肉丝粘连,便显露出一张僵硬的老者面目。
他伸手,手上红白之物还未拭净:
“过来,子,让老夫好好看看你。”
莫途走近,忍着那只腥气扑鼻,兼又黏腻的手爪在他脑后摸索。一面摩挲,莫方口中不断喃喃。
正当他腹诽不断时,却听得莫方问道:
“你可曾丢失过一段时间,不,数年的记忆?”
莫途惊愕抬头,脱口而出:
“是极!老爷爷您知晓这事?”
莫方也不作答,只是挥手,便有一个修士走进帐篷,手持一口铜匣。
他慢悠悠道:
“老夫有些想法,也曾遇过你这般族胞。你且替老夫送一回信,便知我所想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