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吴遥思。
孟离见叶玦完全没有应答的意思,便小声提醒道:“师尊,遥思姐姐在叫你呢。”
“我知道。”
“知道你怎么不应呀?”
“……”
又是一声呼唤响起,这一声比刚才更响亮,也更亲热:“少微,听弟子说你今日告假,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蒸了你最爱吃的花糕,你出来吃一点吧?”
孟离见叶玦闭着眼睛,也不知他是何意,可总觉得把人家晾在外面不太好,便走到洞口,掀开紫藤瀑布叫道:“遥思姐姐,师尊在的!你进来吧!”
“别!别让她进来!”
叶玦想制止孟离已经晚了,只听见外面一阵沉默,然后吴遥思的声音又响起来:“阿离也在啊!你们在那后面……”
叶玦腾地站起身,走到孟离身旁掀开花瀑:“吴姑娘,我不饿,你把花糕拿给弟子们吃吧。”
吴遥思提着竹筐,挽了挽鬓角的碎发,笑容如沐春风:“他们的,我已经给他们啦,这是专门拿给你的。里面的桂花,我特意多放了些。”
她看了看孟离:“我不知道阿离也在,没带那么多来,真是抱歉……”
孟离看着吴遥思歉然的样子,忽然感到该说抱歉的应该是自己。
“遥思姐姐,你别多想,我在这里跟师尊学咒法呢。”她左右踌躇了一下,想离开这个花帘洞,“我这就走,这就走……”
叶玦忽然伸手扳住孟离的肩膀:“你不怕摔跟头了?”
“……”
是啊,船在木屋后面,我轻功还不熟悉,在遥思姐姐面前摔个狗啃屎可就丢人丢大了。
叶玦冷冷地“哼”了一声,手上用劲,一把揪住孟离的后领子朝对岸跃去,如同一只雪鸮抓着一只耗子。
吴遥思:“……”
叶玦跃到吴遥思跟前,看了看她手里的篮子,然后面无表情道:“时间不早了,东西放在这里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孟离满以为吴遥思会对叶玦的冷漠表示抗议,没想到她却忽然有些惊喜的样子,笑着说道:“好啊好啊!少微你拿去吃,如果喜欢的话,下次我多做一些来。”
吴遥思笑吟吟地握了握孟离的手:“阿离练功辛苦,明天我也给你做些好吃的,今天就将就着跟你师尊吃些吧。”
说完,她也没有多做停留,对着两人点头笑了笑便离去了。
孟离看着吴遥思亭亭的背影,纳闷道:“她怎么那么高兴啊……”
叶玦:“因为我从来不曾接受她送我的东西。”
“啊?”孟离抬头望着叶玦光洁如玉的下巴,“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
“那你今天怎么就又接受了呢?”
“……”叶玦的耳根子红了红,“你不是爱吃甜的吗?”
“哦,原来是给我的呀。”
孟离捡起篮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嗯,真香!这个天枢仙君,不会是喜欢他徒弟吧?我倒捡了个便宜。
她把篮子抱在怀里,轻轻拱了一下叶玦:“师尊真向着我,那我就不客气啦。”
叶玦的掌心有些潮湿,他努力板着脸道:“快吃吧,吃完早点休息,明日随我去天市垣。”
他转身要走,孟离嚼着花糕,忽然心血来潮调戏道:“师尊!你为什么不喜欢遥思姐姐啊?”
叶玦后背一僵。
“你喜欢她?”
孟离大口往嘴里塞花糕:“遥思姐姐人多好啊,善解人意,温柔体贴,长得漂亮会来事,厨艺还这么好。”
“我不喜欢她。”叶玦的脸忽然变得很冷,“我不喜欢目的性太强的人。”
“目的性?”孟离停止咀嚼,“什么目的性?”
叶玦转过身,冷笑一声:“她是浴日宫宫主吴喑的女儿,接近我只是为了所谓的强强联合罢了,她对我本人怕是并没有什么意思。怎么?难道连这你都忘了?”
“啊!”孟离惊得差点把嘴里的花糕掉在地上。
浴日宫!
难怪她身上的小太阳看着那么眼熟,原来那天在合乌山找乌鸦的时候见到过。当时那些弟子穿的是火红色的袍子,而吴遥思穿的是水蓝色的纱衣,所以我才一时没想起来。
“额……”孟离有些无措地用脚搓着地,“师尊你也别这么绝情嘛,遥思姐姐看着人挺好的,说不定她是真的喜欢你呢?你可以先接触试试嘛,说不定两个人就看对眼了呢?”
“我说了,我不喜欢她!”叶玦的声音提高了不少。
孟离还在嘟嘟囔囔:“你都不给自己一个机会,怎么知道你不喜欢……”
“你还有完没完?”叶玦突然喝了一声,“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别人来管。你若是喜欢她,自去找她好了,在我这里赖着不走做什么?”
孟离见叶玦生气了,赶紧把花糕塞回篮子里:“别别别啊,师尊,我不喜欢她,我喜欢你,我还得跟你学本事呢……”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本是孟离顺口而出,只是落到叶玦耳朵里,惹得他心神不由一荡。
“我们不提她,不提她了,嘿嘿,”孟离挺着胸膛,把篮子放到背后,“师尊,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去天市垣呀?”
叶玦尚有余气:“我昨晚没休息好,你明日自己去吧。”
“啊?”孟离心中叫苦,“师尊,天市垣在另一座山上,我不会御剑啊!”
“那你自己想办法。”
说完,他轻功一点,像一朵云彩一样飘向潭中木屋。
“师尊!那我今晚睡哪啊?”
叶玦懒得回她,径自走进木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
猫头鹰的叫声从树冠上传来。孟离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不是树就是石头,哪有能睡觉的地方。
总不能跟猫头鹰凑合一晚上吧?
孟离抬头去看木屋,发现里面的灯已经熄了,里面的情形什么也瞧不见。
这个叶玦也真是的,吃醋都吃到女人头上了,醋坛子都没他这么酸。哎?这个孟离不会是之前喜欢过女人,所以叶玦才会吃这种飞醋吧?我的天,这个性取向这么小众的吗?我可是标标准准的异性恋啊!
她不想跟猫头鹰抢窝,只好又冲回花瀑里,不免又摔了个狗啃屎。
第二天一早,她从花瀑里走出来,看见叶玦的房门还是紧闭的,便叹了口气,自行往天市垣的方向走去。
事实上,灵曜峰不会御剑的人很多,尤其是刚入门的小弟子,还没学过如何御剑。所以灵曜峰各峰之间有索道相连。
朝阳初升,半山瑟瑟半山红。
孟离走到崖边,看着危危一条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细索牵着两峰。
会御剑的弟子“噌噌”地高来高去,不会御剑的弟子则把剑鞘横在手中,往细索上一套,“哧溜”一声,直朝着天市垣滑去。
她往崖下一瞧,差点吓晕过去。
我的妈呀,这也太高了吧!一个没抓住掉下去还不摔成饼?
一颗小石子从孟离的脚边滑落,“噼啪”几声,渐渐就听不见动静了。
得,底都不知道在哪,掉下去估计连直升机都找不着。
她看着别人拿剑当索扣,自己却身无长物,不禁暗骂这个孟离怎么连个家伙事都不给自己备。
周围的弟子们看见孟离在崖边踯躅,纷纷开始窃笑。
不行,不能再在这待下去了。
孟离把心一横,在身后的树丛里随便找了段枯藤,然后往细索上一搭。她刚要往前蹬去,忽然从崖下吹来一阵风,吹得她两脚发抖。
不不不……
孟离下意识地往后退。也不知是哪个愣头青的恶作剧,有心让孟离出丑,竟结结实实地照孟离的背上一推!
“啊!!!!”
眼前的一切顿时如同坐过山车一般疯狂后退,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孟离两脚乱蹬,像一只被拎起耳朵的兔子,张牙舞爪地朝天市垣滑去。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只有两只手本能似的紧紧抓着枯藤。
眼看着就要到头了。孟离心下稍安,只想快点过去,好看看自己尿裤子了没有。
突然,她感到手心里传来一阵崩裂的震动。
卧槽!别断啊啊啊!!
枯藤到底不是兵器,这数百丈的细索一路摩擦,早就把枯藤的表皮磨烂了,露出里面花白的硬芯。
崩裂感接二连三,眼看着最后一根藤筋也岌岌可危了。
完了。
枯藤“啪”的一声断裂,孟离手劲一空,上半身就要向下跌去。
也不知道是肌肉记忆还是什么下意识的本能,孟离的双脚忽然向上直冲,硬是生生勾住了细索!
“嗖!”
孟离如倒挂金钩,靠着两只脚的力量将全身奋力挂在细索上,最后“咚”的一声,跌在天市垣的悬崖边。
“我操……”
她感到脚踝处是火辣辣的疼,直烧到骨子里去,比在宋员外墓里让鬼抓的那一下还疼一万倍。
“这都什么事啊……”
孟离叨叨咕咕地从杂草堆里抬起脸,就看见面前立着几双黑色的靴子。
“哎哟哟,这不是孟玄戈,孟大仙子嘛,行此大礼,我可受不起哦!”
竟是前日找她麻烦的那几个弟子。
“孟掌门快快请起,你的心意我领啦!”一个弟子伸出手,像是要去扶孟离的样子。
孟离脚踝剧痛无比,真要让她自己站起来,估计她也办不到,便伸出手要去扶。结果她手刚要碰到,那弟子猛然把手往回一收,孟离又摔了个大马趴。
“哈哈哈哈……”
孟离恼羞成怒,她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昨日学的一道咒法,一道可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化为焦土的咒法。
她的手颤抖着,悄悄在地上划着那道符。然而画到一半,她发现面前的几个人忽然都不笑了。
“叶、叶长老……”
叶玦?呵,他不是说他不来了么?
那名弟子双腿打着摆子,声音也找不着调了:“您、您不是告假……”
“我只说我昨日告假。”
天气很热,但叶玦的声音仿佛让空气跌到冰点。
“弟子……弟子……”
那名弟子“弟子”了半天,也没“弟子”个所以然出来。
叶玦剑眉一沉,孟离仿佛在他眼睛里看见一道一闪而过的凶光。
“啊!!”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块陨石,突然出现在那名弟子的背上。陨石有两人多高,瞬间将那弟子压成了弓形。
孟离仔细去看那块陨石,发现它竟像是长在那弟子身上,跟胳膊和后背融在一起,想甩都甩不掉。
“一个时辰。”叶玦目无表情。
“一个时辰?!”人群齐声倒吸一口冷气,“往常叶长老惩罚弟子,这么大的陨石最多背一炷香的时间,这次居然要一个时辰?”
叶玦的脸不动,只是略转了转眼睛:“孟掌门是来监督你们练功的,你们谁若再不认真,就替他去背石头。”
“是是是……”
弟子们瞬间作鸟兽散,各自寻找自己的位置练功去了。
孟离艰难地坐起来,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脚踝直撇嘴。
“你怎么样。”叶玦问得冷冰冰的,像一个陈述句。
“好得很,白得了一副脚镯子,美着呢。”
“……”
果然还是那副死样子,嘴硬。
他低下头,想去看孟离的伤势,忽然看到孟离画了一半的咒符。
“你想放火烧他们?”
叶玦这一句轻描淡写,并没有显得多意外。
而实际上,这只是因为这道符的后半段没画完,他不知道孟离当时内心已经凶恶到何种地步,一旦画完,这道符会给整座天市垣带来怎样深重的灾难。
被叶玦这么一问,孟离也吓了一跳。
她本是良善之人,若是出于本心,她是不会因为几句戏弄和欺负就让这些人惨死的。
只是她魂穿到这副皮囊里,隐约觉得这副皮囊的前主人似乎有着一段很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段足以腐蚀灵魂的往事,把她这个寄生者都给影响了。
“额……是啊,我要把他们的头发都点着,让他们都变成烧鸡。”她顺着叶玦的话摸浑水,都忘了自己刚刚还在生叶玦的气。
“他们又不是鸡,怎么会变成烧鸡?”叶玦认真地皱了皱眉。
孟离有些无语。看来这个叶玦情商不太高,似乎不懂什么是玩笑。
“今日饭堂有烧鸡,想吃可以去那里。”叶玦没有去看孟离满是黑线的脸,“还有排骨莲藕,都是你爱吃的。”
“是嘛……”孟离心头一暖,“可是师尊,我走不了了,脚疼……”
这回我可是两只脚都伤了,你不能再让我跳了吧。你背我耶。
没想到叶玦想也没想,就蹦出了一句足以让孟离花容失色的话。
“你以前不是总喜欢倒立走吗?你可以倒立着去。”
其实叶玦也不像孟离想的那样低情商,他也会讲笑话,让孟离倒立的那句话就是一句笑话,只不过不太好笑而已。
而且叶玦的笑话经常让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在讲笑话。
之前他讲了个让弟子用头去撞墙的笑话,结果那名弟子居然真的去撞墙了。
而当他认真地说,谁要是不听话就让谁背陨石,大家却都当他讲笑话时,笑得最厉害的那个弟子的背上瞬间就多了一块一人高的陨石,差点把那名弟子的脚掌骨压碎。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叶玦每天都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拎着孟离从太微垣到天市垣。
每次落地后,孟离都感到很没面子,但无奈自己没出息不会御剑,所以就只能任由叶玦拎着。
好在叶玦从来都是挑没人的地方落地,所以也一直没人看见孟离的狼狈相。
并且自从叶玦上次拿千斤顶杀鸡儆猴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对孟离说一句不恭敬的话了,所以哪怕叶玦临时不在,双方也都相安无事。
孟离在这段时间内迅速寻回了皮囊前主人的肌肉记忆。
她白天观察弟子们的攻法,晚上回去跟叶玦切磋,水平突飞猛进,几乎超越皮囊的前主人,这让叶玦不由得刮目相看。
只不过,这件事只有叶玦一个人知道,其他人依旧当孟离是个狐假虎威的废物。
吴遥思每天都会来天市垣看弟子们练功,每次也都会拿好多好吃的分给众人。
分完之后,她还会从篮子最底下摸出一两样做得更精致的糕点,偷偷塞给孟离。
当然,孟离每次也会象征性地问问叶玦要不要。叶玦自然是不要的,孟离便顺理成章地一个人吃两人份。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一月有余。
灵曜峰为了确保弟子们可以学以致用,便每隔两个月在演武场举行一次演武,演武胜出者可以在剑鞘上镶一颗黄豆大小的月光石。
之前去玉荣庄时,孟离发现崔大牛和庄鸣柏的剑鞘通体乌黑,并没有什么装饰,以为他们就是这么低调。
结果当她上了灵曜峰才发现,剑鞘上镶满月光石的大有人在,可想而知叶玦另外这两个徒弟有多完蛋。
可怜天枢仙君叶少微一世英名,总共收了四个弟子:一个是女人,一个被女人拐走了,剩下的两个全是废物。
这天,艳阳高照,演武场上人声鼎沸,想参加演武和不想参加演武的弟子都跑到这里来凑热闹。
掌门俞北辰和一众长老坐在看台上。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杯茶,头顶还撑着遮阳棚,看上去舒服得要命。
首席长老俞开阳就没那么舒服了。
他站在演武场中央,表情严肃。身上的藏青色星袍在阳光下星辉流动,领口和背上却被汗水浸得湿淋淋的。
漆黑的山羊胡为他刚直不阿的方脸更添了一些威严,手里的小红旗却显得有些滑稽。
“第一场!叶少微长老门下庄鸣柏,对阵岳灵台长老门下陆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