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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好学生VS坏学生
    叶玦略一皱眉:“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识,可听公子的意思,似是我先前多有得罪。若真是这样,那我叶少微,在此先道一声歉。”

    江聿唰地打开解语扇,白纸黑字明晃晃的扎人眼:“哎哟,不敢不敢,承了天枢仙君歉,我岂不折寿?”

    孟离听着江聿阴阳怪气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师尊,这位公子还挺厉害的,姓江名聿,是个驱魔者。下界好多疑难杂症的案子都是他经手的,你应该听过的吧?”

    “江聿……驱魔者……”

    叶玦看着解语扇上“脏人勿近”四个大字,不禁失笑。他喃喃地重复着,然后歉然之意更添:“在下见识短浅,未闻公子大名,今日一见,甚幸。”

    “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一个个道貌岸然,你来我往都是些漂亮话,怎会知道我们这群腌臜堆里摸爬滚打来的?”

    江聿冷笑,眼底似有仇意:“仙君不知道我,那你可知道江州宜春院妓女一案?”

    叶玦的脸色忽然暗了下来:“那件案子,我是知道的。当时还曾有金鸦来访,只是案情有些复杂,涉及诸多关系,灵曜峰不便出面。”

    “呵,不便出面。我看,你是嫌这案子不干净,不愿脏了手吧?”

    叶玦避开江聿逼问的目光,只是怅然望向远处。

    江聿道:“你可知那金鸦,是宜春院老鸨倾其所有才召来的?她们被困楼中,终日遭邪祟奸污,下身被塞了残肢断臂,却还要强颜欢笑。她们等你,盼你,盼到楼内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生者瑟瑟,死者互啄!外面的人闻到尸臭,听到异响,请了无数修士道人驱邪,结果都惨遭毒手。尸山血海,地狱无差!”

    叶玦闭上眼睛,身子微微颤抖。

    “就因为你的不便出面,她们放弃希望,全部沦为邪祟之奴!楼门大开,为祸四方,整座江州城的男子,半数都被重伤下体,变为废人!”

    江聿的脸因愤怒而变得扭曲,喷张的血脉使他手上青筋暴起。

    “在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眼里,妓女不是人。她们自甘堕落,她们轻浮放荡,邪祟缠身也是活该。那你可知道,她们也曾为人母,被男人玩弄怀胎生子,但也对孩子疼爱有加,她们是那些孩子在世上唯一的依靠!而那些孩子……”

    他哽了一哽:“那些孩子,被邪祟炼成鬼娃,将城内所有婴儿,全部撕成碎片……”

    叶玦晃了两晃,仿佛风中摇摆不定的稻草人。

    “那些妓女,有的被无良丈夫卖掉,有的被狠心父母抛弃。更多的,却是被一些丧心病狂的畜生,卖进了青楼。那些畜生,到处去偷、去抢无辜的女子,只为了一己私欲,吃喝嫖赌!”

    他擎起解语扇,一指叶玦:“天枢!你说!你眼里的不干净,是那些女子的错吗?!就因为你一句不干净,江州城百姓无辜受累,他们,有错吗?!!”

    叶玦的脸色惨白如纸,他颤抖着,艰难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呵,不知道?你以为你一句不知道,就能把自己摘出去?”

    叶玦的眼底似有水光闪烁,他深深地叹息一声:“那这件案子,最后是江公子处理的吗?”

    江聿哼了一声:“不然呢?”

    叶玦肃然而立,恭恭敬敬朝江聿躬身行礼:“我叶少微,在此替江州百姓,谢过江公子!”

    “你替?呵,当真可笑!”

    江聿把扇子别在身后,朝孟离道:“难怪你会看不上我,原来这才是入得你眼的男人。呵,真是好命,年纪轻轻,就有来头这么大的人做师父。”

    他瞥了一眼叶玦,接着道:“名门正派不是我江某人该来的地方,告辞!”

    说完,他转过身,大踏步往山下走。

    孟离:“喂,丑八怪……”

    江聿站住脚。

    然而,孟离却瘪瘪嘴,一个字都没接出来。

    江聿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

    剩下的三个人在原地静立半晌,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叶玦打破了沉寂。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叶玦转身要走。

    “哎,师尊!”

    叶玦回头。

    “你……”孟离犹豫半天要不要问,还是问了,“你真的把那些妓女留在那里等死吗?”

    叶玦浑身一震。

    “当时,那金鸦并没有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劝自己,“也许当时真的没有那么严重……”

    “怎么算严重?平常的百姓死了是严重,妓女死了就不严重吗?”

    孟离的声音不大,像是在试探。她明知道这件事对于叶玦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可她还是想知道叶玦对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青楼中的事,很多都说不清。我……”

    “哪里说不清?”

    “我,我身为正派中人,那些女子,她们……”

    孟离从未见过叶玦如此慌乱。

    她朝八谷使了个眼色,八谷知趣地走开了。

    叶玦的背微微有些弯曲,他双眼空洞地望着地面,额头上隐隐有冷汗渗出。

    孟离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抚上他的背:“师尊?”

    叶玦颤抖着喘出一口气:“我师父从小教导我,切莫同风尘女子有瓜葛。凡间俗事能避则避,若非性命攸关,绝不插手。”

    他略挺直了背,像是在强撑着气场:“他说,修行者修心,扰乱心神之事决不可沾染半分。他说,不仁不义之事不可为,不伦不类之事不可近,不清不楚之事不可闻。他说……他说……”

    孟离忽然明白了。

    叶玦从小到大都是生活在明镜高台之上,对人间的一地鸡毛根本不了解。

    他就像被关在象牙塔里的好学生,一辈子堂堂正正,非黑即白,完全不知道这世间很多事都是灰色的。

    这些灰色,进一步是黑,退一步是白,其中还有无数斑斓的彩色,根本不是一两句话、一两本书能讲明白的。

    相比之下,江聿则是从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不良少年。

    他看尽了尔虞我诈、丑陋肮脏,对事物的复杂性了如指掌。

    他在这个过程中成长为佼佼者,虽然身出淤泥,却也算心向荷花,是非曲直,在他心里自有一番评判。

    他不讲规矩,不讲道义,只求对内心的忠诚。

    好学生和坏学生从来都是互不理解、势不两立。

    好学生觉得坏学生思虑不正,难成大器。坏学生觉得好学生古板偏执,自命清高。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他们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他们的品性,他们的人生经历塑造了他们的人格。

    他们来到这世上之前,原本是两块长得一模一样的橡皮泥,别人把他们捏成什么样,他们就是什么样。

    要怪,就怪这个世界吧,怪这个两面三刀的贱人!

    叶玦忽然跪了下来,嘴唇苍白毫无血色:“江州城的百姓,他们之前是找过我的,是我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这每一笔血债,都应算在我的头上……”

    孟离感到很心疼,也跪了下来:“师尊,你别这样,这不能全怪你……”

    “怎么不怪我?要不是我,那些女子不会死得那么惨,那些孩子也可能还活着……他们还是孩子啊……难道我师父告诉我的,都是错的吗……”

    孟离仿佛听到他三观崩塌的声音。

    “师尊……”

    叶玦的脸上划过一行清泪:“阿离……我不是好人……我不配你叫我一声师尊……”

    孟离从未见过叶玦如此失态。

    “怎么会呢,师尊。”她轻轻拉过叶玦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粗糙和冰凉,“你这么好,怎么会不配呢?”

    “我哪里好?我哪里都不好……对掌门,我不敢不忠。对门规,我不敢不行。对道义,我不敢不记。对师命,我不敢不从……”

    叶玦哽咽道:“阿离,我不好,我是胆小鬼……我……我对不起你……”

    孟离几乎是无意识地,抬手抹去叶玦脸上的泪痕,把他揽在自己肩上。她感觉到叶玦的颤抖,感觉到他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

    “这些都不怪你,师尊……我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