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贵妃抿了抿唇，这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许多事情。
对苏家，对神君，对楚英，甚至是对自己那注定没办法出世，一旦来上一碗彻底点的堕胎药，就会义无反顾离开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团没有生命的血块的孩子。
不对，即便没有来堕胎药，以如今保胎的艰难，这孩子也是保不住的。
再说，连孩子的父亲都不愿意见到他的出生了，何必呢。
身体已经到了疼痛的极限，苏婉昭闭上眼睛，双眼流出了最后一行的，作为小女孩应该孝顺父母的，作为少妇应该听从夫君的，作为母亲应该爱护孩子的……她都没有做到的泪水。
入宫为妃是对父母尽孝，对楚英曾经一心赤诚也算是对君上尽忠，孩子……她是没办法做个好母亲了，既已经嫁过君王，肯定是没有机会再嫁了，至于说再怀上君王的孩子……
别说君王不愿意了，即便楚英什么时候回心转意……难道苏婉昭自己就没有半点尊严，竟成了君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
所以，也不要期盼什么世俗意义上的，一个幸福的女人应该拥有的一切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孩子报仇。
并且，为自己而活。
再睁开眼时，苏婉昭坚定了许多：“娘娘，我想活下去。”
但凡能苟延残喘的活着，谁愿意就这样寂寞地去死呢？
我才十七岁，怎么就要走向人生的尽头了？
“本宫知道了。”徐影笑了笑，“放心吧。”
苏婉昭在榻上点头，身上实在是软得厉害，实在是没力气起来对徐影行礼，只能道：“待妾身能起身了，再来谢过娘娘大恩。”
“无妨。”徐影微微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
背对苏婉昭的时候，徐影又一次想起了那凄惨狼狈的上辈子。
她不知道上辈子苏婉昭来送她最后一程，挽着缠臂金离开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贵妃算什么？
皇后算什么？
后宫算什么？
我不要简简单单做一个皇后、太后、太皇太后，最后成为一个与皇帝合葬的，在宗庙中摆着的牌位。
我想要让历史记住我的名字，我想要历史从此给女人们一席之地，我更想从此之后，不光我，世上的女子都能不再看男人脸色，坦坦荡荡地活下去。
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走出门去，徐影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你们进去吧。”
徐影直接带太医医女们过来就是为了第一时间救人的，闻她此言，太医院的一干人等都拎着箱子动了起来。
但，在打头的太医院院正即将迈步进去的时候，徐影清清淡淡地多说了一句：“李太医。”
“微臣在。”
“陛下杀得尔等，本宫岂杀不得？”徐影慢悠悠道。
太医们直接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娘娘……”
徐影笑了笑，却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说下去了，慢条斯理道：“行了，进去吧。”
为了徐影这句话，太医们进露香斋都进得战战兢兢。
他们当然听得出来，徐影是在威胁他们——最好贵妃是平安活了下来，不然你们都得陪葬。
但太医们不理解啊！
陛下都不在乎贵妃并且希望她死了，娘娘你对这件事难道不应该喜闻乐见吗？你干嘛要和陛下对着干啊！
关键是你和陛下对着干，我们这些小人物该怎么办？两个大老板都能左右我们的身家性命完了他们的意见刚好相反？
太医医女们心里已经开始疯狂骂娘了。
而徐影说话的时候，离贵妃的卧房也不远，徐影威胁太医们的话，苏婉昭听得清清楚楚。
苏婉昭当然也推断得出来，太医们现在到底在为难什么。
而她现在是想活下来的。
不说相信皇后一定会带着她走向皇后想要的成功——这世上对女人实在是有着太多的限制，女主当政即便只想做个守成之君，其难度也绝对可以比肩秦皇汉武，徐影想走的那条路，坎坷到让人动容。
但她想活着，她想看看皇后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本宫知道你们为难。”想到这里，苏婉昭有气无力地对太医们开口，“其实本宫可以给你们指点一条生路。”
太医医女们都要崩溃了。
并不想参与你们这三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但来都来了。
相比起只给指导思想的皇帝皇后，贵妃的话没准真的是生路呢？
李院正沉声开口：“还请娘娘赐教。”
“就一点。”苏婉昭沉声道，“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总是没错的。”
你们若杀了我，皇后必然抓住你们身为医者却见死不救之事不放，她杀你们杀得堂堂正正，连陛下都拦不住。
你们若是救了我，皇帝固然会因此恼怒，但你们总归是手中没有杀人，皇帝即便想算账也得另外找个理由，而你们听了皇后的话，皇后是会护着你们的。
再说了，我要死了就彻底没法往回救了，但我要还活着，陛下实在是想杀我，也可以再赐白绫匕首毒酒，从“可以挽回”这一点，你们最好是救我取悦皇后，而不是杀我取悦皇帝。
该说不说，苏婉昭能在一众贵女中做位份最尊的贵妃，除了姿容绝世之外，大概还是有那么两把刷子的。
太医们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了主意。
药很快就给苏婉昭端来了。
流产真的很疼。
苦得不行的汤药灌进去，小腹处散开了一阵又一阵疼到了极致的寒凉，到了最下面反而成了一股股温热的血水，流淌出自己的身体。
苏婉昭疼到眼前发黑，被医女们伺候着，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她小脸煞白地窝在榻上，头发都丝丝缕缕地被汗水打湿，这辈子都没有过的狼狈。
但，很快，一切都结束了。
苏婉昭躺在床上，浑身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虽然凄惨依旧，眼中却终于有了生气。
“娘娘。”见到了再次走入房中的徐影，苏婉昭努力扯出了一个笑来，仿佛饱受蹂躏的土地上对着太阳绽开的第一朵花，“我终于活下来了。”
哪怕有上辈子的恩怨纠葛，徐影看着这样的苏婉昭，仍然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是啊，活下来了。”徐影也忍不住轻声叹息，“但愿你的人生，从此一片坦途。”
苏婉昭笑了：“会的。”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