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觉得不对：“可到最后，官员任免的旨意总是要君王用印的呀，吏部上来的奏章不就是名单么？”

    “任免官员的名单。”徐影摇头，“和缺漏官员的名单，能一样么？”

    这两者有很明显的逻辑关系——任免官员的数量是肯定少于缺漏官员的数量的，因为不是每个岗位都有合适的人选，有些时候就是宁缺毋滥。

    可是即便有一点微妙的差别，又如何呢？

    小太子，陷入沉思。

    该说不说，论对朝廷制度的理解，年纪略长些的楚瑜是要比楚湘好的。

    但论人心诡谲，能说出“父皇活着还不如死了”的楚湘明显更胜一筹——思忖片刻，楚湘突然一拍掌：“啊！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徐影笑问。

    这里面真的有猫腻。

    ——有那种政通人和，胥吏得力，产业兴旺，百姓富裕，官员只要往那儿一坐，混几年日子就能升官的好去处。

    但这种去处，被有后台的官员占着也就罢了，一旦能空出来，有机会的话，吏部还是想把这种岗位安排给自己亲近的人，即便本届科举考试没有太合适的人选，或者自己原本想安排的人选没考上，那也可以先把位置留着，等下一届嘛，万一就考上了呢。

    可是春闱和春闱之间隔着三年，这个位置就这么空着，没事么？

    没事。

    因为那种政通人和的好地方是有着很强大的自我纠错、自我运行的机制的，甚至人家自己运行得本来就很好，有没有主官一个样。

    那这种情况，主官的位置空着，一旦有人问，第一次吏部可以装傻说哎呀我不知道，第二次吏部可以说选了呀没有合适的人选，第三次再有人问……官场都是老油条，谁真那么没眼力见问你第三次呀。

    于是，只要不捅到君王面前，就万事大吉，甚至即便捅到了君王面前，很大概率也没事——因为做官在很多时候就是“不出事”的智慧，那个地方只要不出事，君王在对吏部官员没有深仇大恨的情形下，一般就是罚酒三杯再加一句下次注意，绝不会上纲上线到非因为一个县城没安排县令就问罪整个吏部。

    可现在，徐影不说什么你们吏部安排了人来给我看，也不提什么今年要给多少新科进士授官，她就一张嘴，要看现在有多少官员空缺着。

    需要承认，作为君王，在如今的技术手段上，确实没办法做太精细的管理，怎么都需要依靠官员来管理帝国，所以才有了五品以下由吏部定的事。

    但是，如果吏部现在交上去的名单没有给自己人留的那种神仙岗位，三年之后这个岗位冒了出来，只要简单再一对比，再看看那个岗位上安排的什么人……吏部能不能解释明白，会不会惹怒咱们这位本身就对官场的各种道道门儿清的皇后娘娘，这就不好说了哟。

    “湘儿聪明。”徐影从来不吝惜自己对孩子们的赞赏，笑着刮一刮楚湘的鼻头，再平等地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不过呢，这种事阿娘做一做便罢了，你们要做的话，千万想清楚了，要是惹怒整个文官集团，比如这次，要是让整个吏部撂挑子或是非必要不合作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弥补。”

    固然，政治权利不是因为文官而存在的，绝不是因为有了文官于是有了国家——即便那位伟人还没有出生，但“枪杆子里出政权”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是，君王上位之后却需要用文官系统来治理天下——军政府只能在特殊时期存在，和平年代搞军政府只能是对百姓的剥削。

    如此一来，要用文官系统，就只能靠政治上的拉扯博弈了。

    “阿娘准备怎么弥补呢？”小公主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徐影笑了笑：“湘儿先猜猜，阿娘让沈尚书回去写了清单再来回禀阿娘，沈尚书会如何做？”

    楚湘：“唔……”

    自然是不敢不给单子的，毕竟皇帝已经下落不明了，不听徐影的安排那就属于抗旨，这么明显是怕徐影没有借口下手收拾他吗。

    只是，给了单子，估计沈尚书心里面也要辱骂，“即便有了名单又如何”，“我不信你能亲自去管这些七品小官的任免”，“有本事就绕开吏部搞这个工作啊”，“即便这种好岗位被迫给出来了，那我们仍然能安排想对比较亲近的子侄，子侄不行现场收个弟子学生嘛，有的是要舔上来的进士”云云。

    “绕开户部自然不太现实。”徐影笑道，“但要想一个相对公平的法子，尽量避免这种文官以同年、同乡、师生、子侄为由的报团到最后可能形成的党争，还是可以的。”

    怎么个可以法呢？

    在徐影拿到了吏部出的清单之后，徐影很快就请了内阁及六部的高官去御书房，议一议再次考一考新科进士们，好给他们授官的事。

    高官们都觉得有些奇怪，这还有什么讨论的，你要考就考呗，合格了就记名等缺直接授官，废什么话啊。

    然而，徐影在管理国家上，往往就是能整出一些让人眼前一黑的骚操作——

    “对新科进士们的考试照着殿试的规格再来一次便可，这个倒容易。”徐影道，“只是在考试之前，先将这些空缺的官位张贴出去，在考试当日，新科进士们除了答题之外，另外写一份他愿意去何处为官，从前到后排上……二十个县罢。”

    别说沈尚书了，觉得自己都已经快混成娘娘肚子里的蛔虫的辛首辅都有点没闹明白娘娘的意图：“娘娘，让新科进士们写意图，然后呢？”

    “然后排名啊。”徐影说的理所当然，“科举考试的成绩占五成，这一个月授课后再次考试的成绩占另外五成，把新科进士们重新排出个一二三四的次序来，从状元数起，一个个排着往下授官。”

    如果语言不太能说明白徐影意图的话，大概简单理解一下就是……填志愿，然后分高者得。

    把吏部“随便安排谁去哪个地方”的权能降到最低，也断绝新科进士们溜须拍马四处送礼打点，以此给自己求一个好地方的可能。

    全给老娘凭真本事为人民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