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昭看着徐影那冒着血的指甲都替她疼得慌。
可苏婉昭也不敢在这时候上前。
是，徐影已经对她展示了最大程度的善意。
可是谁知道这份善意有没有发展到她可以在“废立”这种程度的大事上说话，她可不是陪徐影风风雨雨走到如今的无双，有些雷区就是不能踩的。
徐影也清楚这一点。
并且即便是以徐影的眼光，也不能说苏婉昭的处置有半点不对——楚瑜是太子，太子都亲自问到苏婉昭头上了，苏婉昭难道还能玩“徐庶进曹营”那一套？
她比得了徐庶的才华吗？！
可既然苏婉昭给太子说了，难道能真让堂堂一国太子从此开始摆烂？要是摆烂了皇位必然属于楚湘那还好说，可若摆完了皇位归庶子了，那乐子不就大了。
只是，苏婉昭终究只是把儿子暂时按了下来，既然矛盾已经出现，早晚都是要想办法解决的。
徐影手指甲抠破了，只能抄了把小剪刀把指甲修了，再拿手帕包扎手指，一边包扎一边琢磨着这个事儿。
许久，徐影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收拾收拾，咱们出宫吧。”
苏婉昭下意识就问了：“娘娘要去哪里？”
“书院。”徐影沉着地开口。
这件事我是没有主意了，你很明显也不是那块料，包括无双……他能出主意让太子去找你，并且他不可能不知道你几斤几两，绝对不可能指望你真能给出个合理的解决方案来。
那我只能去找我那老母亲了。
其实徐影心头也打鼓，毕竟这帝国的当权者包括把当权者调教到现在这个状态的无双都没法子的事情，一个年事已高的家庭妇女又能有什么主意。
只是……
老母亲那“我本是高山而非溪流”的论调让徐影震撼不已，现在想想她小时候当睡前故事来给孩子讲的什么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也很有点子意思，那么在这种皇权传承的事情上，保不齐就有什么高论呢？
老夫人在带着孩子们种菜。
用的是书院好不容易找来的老工匠们和老夫人一起拿着《齐民要术》《农桑辑要》《农政全书》连蒙带猜研究出来的各种能加快耕种效率的工具在皇庄广袤的大地上挥洒汗水。
大夫人不在，她的兴趣更多在搞刺绣，最近的日常是跟着在宫里研究了一辈子刺绣的绣娘在琢磨着什么缂丝啦双面绣啦的工艺，还带着一帮老师傅在研究如何改良织机，一方面是加快纺织的效率，一方面也是想用机器来减少人工的工作难度。
二夫人倒是一开始还想陪着婆母种地来着，但到底是深闺中长大的娇小姐，才下地没到半柱香时间就开始颤颤巍巍了，老夫人便强令她去休息了。
毕竟二夫人最近也忙呢——一国公两侯爷府里的各种事情都归她处理已经够人头疼的了，再加上学院里的各种杂事那就更虐心一点，完了老夫人看她在管理上确实有点东西，甚至还要她带一带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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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徐影到地方的时候，就只见了老夫人而已。
也行，毕竟涉及废立，徐影严肃地给老妇人讲一讲就挺好，中间再夹杂着二夫人那没见过世面的表现，高低就显得有点大可不必了。
徐影亲自出宫，老夫人自然知道是要事，在田间叮嘱了几个带孩子的老师傅几句就走了过来，到了院子里才脱了遮阳的草帽，然后一边用那书院已经推广了的滑轮组装置取水洗漱一边问徐影怎么了，看得苏婉昭眼皮子直跳。
就是……虽然和老夫人和徐影已经很熟了，知道了这对母女都是个什么脾气，但看着老夫人这样面“圣”的姿态，多少还是有点挑战封建社会的价值观。
徐影却不以为意，宽阔的地方不惧人偷听，她便细细将事情给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听得洗去手上泥污的动作都顿了一顿，但很快恢复了云淡风轻，头脸都洗干净了之后一边拿着井边的毛巾擦着手，一边请徐影到屋里坐，坐下之后还一顿狂饮凉茶，长长出了一口气之后方道：“阿影事忙，怕是没有关心最近书院都在做什么吧？”
“还是知道一点的。”徐影当然要努力给自己挽点尊呀，“阿娘搜罗了许多老了，不太干得动活了的老师傅到书院来，看看能不能复原一些已经失传了，但本身效率极高也非常省力的器具。”
“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么？”老夫人问。
徐影点头：“当然啊。”
能一口气播种三行地的耧车，能站着就把麦子割了的推镰，能极大提高纺织效率的水力大纺车，甚至是当年诸葛丞相用来运军粮的木牛流马……倘若能投入农业生产，百姓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局面肯定会有很大的改善嘛。
这能是什么坏事呢？
“拥有千百亩良田的地主也会这么想。”老夫人悠悠道，“原本需要雇佣一百个佃户才能耕完的地现在十个佃户就能耕完了，剩下那九十个佃户，一没有自己的土地耕种，二没有地主雇佣，他们的衣食要从哪里来呢？再说那仍然被地主雇佣的十户佃户，虽然他们干了原本十倍的活，可地主难道会给他们结算十倍的工钱么？不会的话，地主积攒钱粮的速度不就更多了吗？倘若野心起来，钱粮一多，连造反都更顺利了呢！”
徐影：“……”
而老夫人还有些戏谑地看着徐影：“阿影，现在，你还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么？”
徐影抿了抿唇，而苏婉昭已经有些动摇了。
可徐影犹豫过后，还是说的：“是的。”
“为什么？”老夫人问。
“因为这终究是提高了耕种的效率，让九十个佃农从此不再被绑在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一生。”徐影道，“那些没有地的佃农或许会进城做工找一份生计，或许会去开辟荒地去耕作更多的土地，也或许会去出海找香料挖黄金……总之，即便一开始没有地可以耕种会让他们很难受，会觉得生计无着，可人总是要活下去，而他们新的活下去的生计能带来更多的，让百姓们能用得起的好东西，这份好处是善莫大焉的。”
“对呀。”老夫人还是气定神闲地笑，“所以生命总会为自己寻找出路的，你在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