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非常不客气的。
柳玉现在就站在范筠身边，艰难地捂住了脑袋。
然后范筠对她投去了同情的眼神——丈夫天天官场逆向操作，换哪个妻子哪个妻子头疼，正常的。
那都是小官司，还是看官员那边。
华夏自古以来的官制，技术官员是没什么地位的——开封府是重镇，各司官员从四五品到八九品不等，柴大公子吆喝的这一声，确实不懂治河的高级官员们脸色都有点尴尬，除了在心里恶狠狠记了一笔这个夯货的黑账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除了给站在更后面的技术官员让路
最后出来的是两个看面相就知道郁郁不得志的官员，平时楚湘在开封府召唤诸大臣开会时都不会多看两眼的那种品阶。
他俩还对楚湘行礼，楚湘哪有心情听什么殿下千岁呀，喊他们赶紧过去帮忙。
两个官员快步过去，接管了裹头的事情，柴大公子腾出手来，又开始吆喝：“拿麻绳过来，要很多麻绳！粗的！”
“附近有树林吗！砍些枝条过来！柳树最好！其他也可以！粗的！枝叶多的！”
“沉梢知道吧！把枝条和石头绑好，绑紧了沉下去！能堵洪水！”
“铲子呢有多余的铲子吗！决口还是要削一下，削平！不然冲力太大了裹头不好使的！”
“木头扛来了没！要把桩子打下去不然沙袋石块很容易被水冲走！”
“你们开封府不是航运很厉害吗！有船没！弄条船过来！拿船载上一船的石头把船凿沉！这样也能把缺口堵住！”
……
就……楚湘看着，非常想喊个人回去吩咐下大夫，先把润喉的汤药给柴大公子准备好，他这活费嗓子：）
不过也还好，因为干活的人们是没有出声的——大家干了一天已经很累了，这会儿几乎是爆发最后一口仙气把决堤堵住，哪还有空聊天说话啊。
这种时候就没有什么爱惜物力的想法了，河堤真垮了开封城都保不住，所以船很快就弄来了，也满载了石头，石头之间还用麻绳捆好了，凿开漏洞之后船缓缓下沉，决口并不宽大，船只还算顺利地卡在了决口之间。
见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柴大公子——他很快又开始嗷嗷：“还没完呢！这撑不了多久的！快拿木头过来！趁现在把木桩埋下去！”
“管事的这不行啊！”有士兵回应，反正不知道柴大公子什么身份反正就喊管事，“水流太快了，木桩打不进去！”
柴大公子赶紧朝着那边走，边走边问：“水有多深？”
“六尺吧。”
男孩子正常的身高是七八尺，还能剩下点富余。
柴大公子也不废话了，过去之后就捡起地上的绳子准备往腰上缠——这种时候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是人下水扶住木头才能打桩。
徐鸣刚刚才弄好了一边的裹头，一口气还没松完呢，看到柴大公子这么个动作眼皮直跳，快步走过去夺了柴大公子手里的绳子：“走开走开该干嘛干嘛去！”
柴大公子这会儿脾气也大：“你知道我要干嘛吗就该干嘛干嘛去！”
徐鸣知道，头也没抬地往自己腰上捆绳子，就给了柴大公子一句话：“你不行，我比你高。”
柴大公子：我……你……
男人，被人挑衅了不行，是要生气的。
被人调侃矮，也是要生气的……
柴大公子才要发作，手快如徐鸣已经是在自己腰间打了个死结，把绳子的一头交给了一个年轻士兵，自己二话没说跳到了水里，还对柴大公子加了一句：“我练武的，你少废话，该干嘛干嘛去。”
“夫君！”范筠的眼泪一下子就上来了，却除了这两个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怀里的小姑娘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伸手给母亲擦眼泪：“阿娘别哭……”
徐鸣是注意不到这些了。
淋了一天雨做这做那，身体已经有点逼近极限了，水里冲击力又大，下水之后徐鸣身体晃了晃，脸色也白了白，但很快气沉丹田稳住身形，一手扶住刚弄好的裹头，一手扶住刚下水的木桩。
而这样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侯爷！”“侯爷！”地响个不停，从官员到河工都是一个态度——大佬你不要这么玩命啊你上来！
你出事了我们也是要完犊子的！
但徐鸣都下水了还上来屁啊，他直接沉着脸吩咐：“不是要打桩吗？快啊！”
吩咐完了还被风浪冲了一下，趔趄了一下，要不是绳子拽得稳，险些被洪水冲走。
范筠看得手都在控制不住地捏紧，知道怀里的孩子喊了一声：“阿娘，你弄疼我了。”
范筠心里那个煎熬，孩子是抱不住了，顺手就把孩子塞到了身边的楚湘怀里，自己双手互掐，贵妇的指甲抠进了肉里都意识不到。
楚湘陡然被塞了一个孩子，意外地挑眉，发现是范筠，也没说什么，默默抱住了孩子，也关切地看着徐鸣那边。
那边迅速有几个士兵喊都不用喊，下饺子一样也跳下了水，按住了徐鸣的肩头的，扶住徐鸣的腰的。
还被徐鸣骂：“你们不要命了！下来就下来可你们把绳子栓上啊！冲走了谁垃得回来！”
绳子很快就来，士兵们也不上岸了，就互相把绳子栓好，人多了，大家才算是在水里站稳了。
然后就是打桩了。
挥舞着锤子的士兵小心肝儿是颤的，生怕一锤子砸到了小侯爷的脑子，下手都有些犹豫。
徐鸣看了不行，直接骂了一句：“没吃饭吗！”
士兵这才咬牙，克服了好几座山的心理障碍，才一锤子一锤子砸在了木头上。
徐鸣就闭着眼睛，也没敢抬头看——自己在水里，锤子在五六尺高的地方落下，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勇气面对歪一点就能朝着自己脑门砸下来的锤子的。
何况风浪还很大。
七八尺身高的人站在六尺水深的地方，尤其还时不时有个浪头，大罗神仙来了也是要闭眼抿唇甚至控制呼吸避免洪水进口进眼进鼻子的，他就只沉默地气沉丹田，扶着木桩，感受着木桩一点一点深入河床。
浑身都湿透了，连头发里都能感觉出来黄河洪水里带着的泥沙，狼狈得不行。
但这时候哪有人会挑剔什么风度，看着小侯爷都这么能豁出去，一个个眼圈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