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波眨了眨眼。
再眨了眨眼。
然后,试图装死:“侯爷认错了吧,民妇都未曾与侯爷见过,何谈什么同门。”
“自然没有见过。”无双含笑,“师姐出师之时,我还尚未入门。”
姜映波小声逼逼:“那你如何知道我师从……”
无双笑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份文稿。
姜映波将信将疑地接过,心里面已经打足了腹稿准备说侯爷您真的认错了,我考县试的那篇虽然有些好评,但是它能不能碰瓷大名鼎鼎的文渊侯我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可是,文稿并不是她那篇流传度极高的文章,而是她的授课内容。
姜映波表情微变。
“师姐这个都要抵赖,就没意思了吧。”无双温和地笑,并没有拆穿人家身份的恶劣。
世人对于长得好看的人,终究还是要多两分容忍度的。
姜映波长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想知道,是谁把文稿给的你。”
“荆王。”无双一点心理负担没有地把楚湘卖了。
姜映波挑眉:“你还真把她当徒弟教啊。”
“有何不可?”无双含笑开口,又道,“师姐,我这大老远过来,师姐连口茶都不肯给?”
给给给。
真是讨债的。
姜映波捏着鼻子请人进了屋,她招待徐影是随便泡泡拉倒了,问就是我们山野之人就这条件你爱喝不喝,但招待无双再这么草率就丢脸了。
所以是全套的茶具,全套的礼仪,连焚香的程序都有,杯子要用第一道滚水烫过,茶沫都是特地做出来的形状。
无双也不输阵,表现出了一位有文化的人应该有的基本素养——他既能聊香里都是什么成分,还能和姜映波探讨这茶炒制的时候程序对头不对头,听姜映波抱怨茶具不够精致还会笑说他府里倒是有几套不错的茶具,改日请师姐过去欣赏欣赏。
整得姜映波不认这个师弟都不行,许久,叹息:“我觉得,你应该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我都刻意避开不想与你相认了,连文章风格都硬往另一个方向凹了,你怎么就不懂我的暗示呢?
“我觉得。”无双道,“师姐也应该明白我的苦衷才是。”
——我辅佐徐影天下皆知,我的行为作风同样天下皆知,无论你在哪个角落都该听说过才是。
你要是一直安心隐居山林不与我相认,我也不是一定要来找你这么个师姐,可问题是你出山了,我难免会担心你会不会毁了我好不容易缔造的大魏呀。
然后,就是两人对视,眸光之中尽是刀光剑影。
许久,姜映波放下手中的茶杯,轻笑:“你也太看不起你培养出来的那位陛下了。”——就她那铁桶江山是我能毁了的?
“哦?”
“你知道她原本预备让我去哪里么?”姜映波问。
“愿闻其详。”
“东瀛。”
无双笑了出来:“师姐不愿意。”还直接是个肯定句。
“其实去哪里我无所谓。”姜映波笑道,“你应该也无所谓才对——只要我不在大魏境内即可。”
无双笑了笑,没表态。
但沉默有些时候就是一种表态。
姜映波也笑:“但……国公老夫人给我说东瀛有白银矿,储量很高。还给我说东瀛的皇万世一系,却不掌实权,下头的百姓都习惯了,一边参拜他们的皇,一边也服从于将军的治理,挺奇怪一个地方。”
“师姐不用怀疑真假。”无双道,“她那一门虽有些邪门,但倘若是她说的,多半是真的。”
姜映波:“我不怀疑啊,只是她说的固然是一部分,我看到的另一部分却是,东瀛那边除了白银矿,估计没有什么物产。”
“何以见得?”
“自己但凡有块地可以种。”姜映波一摊手,“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来抢劫呢?”
“师姐此言差矣。”无双道,“中原亦有山匪,难道能说中原没有物产?”
姜映波摇头:“可中原的山匪几时去别国抢劫了?这和中原与北戎一个道理啊——从来只有北戎来中原劫掠要么抢走粮食要么被打死从此再也不担心糊口的事情,中原人能种地自给自足,几时民间会自发去抢北戎的百姓了?”
无双:“……”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姜映波一摊手,“书里虽然写大唐时有无数遣唐使从东瀛漂洋过海而来,学了中原的许多技艺再传回去,其实两边风俗并不会差距太大,但我从倭寇的表现能看出,那里各方面和中原都差别极大。这也就罢了,要紧的是东瀛应该不会是多大一块地方。”
这本来没什么,楚琏会苦恼大国小国的不同治理逻辑,可这个问题在姜映波这里不存在,小国有小国的生存之道嘛,风俗不同也可以慢慢调教的喽。
偏偏徐影是个并不那么重农抑商·故步自封的君主,连带楚湘也是,她俩想搞商业,她俩想让百姓能稍微从地里刨食的生活里解脱出来,过上物资更富足的生活。
这必然意味着她们需要大量的流通货币,虽然现在有钱庄,但钱庄发出来的所谓“纸币”不过是形式上是纸而已,本质上仍然要保证纸币能兑换相应的金银铜,才能让老百姓信任,说白了,贸易搞到一定程度,缺少流通的贵金属是肯定的。
巧了,东瀛有银矿。
东瀛还是个小国。
那徐影或者楚湘哪可能忍得住不去东瀛抢?!
“东瀛的情况,加上银矿,肯定比我想的要复杂。”姜映波幽幽一声叹息,“虽然复杂有时候也很有趣,但我也只能说……只恨我没有年轻十岁。”
确实,以姜映波如今未满四十的年龄,还算健康的身体,其实不能算老,漂洋过海去东瀛,掌权建国的能力应该也还有。
怕就怕姜映波才费心费力把东瀛整合了,风俗调整了,整个东瀛都文明起来了,姜映波准备安享晚年了,中原搞贸易搞上头了缺少金银铜,一拍脑袋,哎呀不如我们到东瀛来抢吧。
垂垂老矣的姜映波,徒有个偏安一隅的小国,拿什么和那个时候很有可能正当壮年,还拥有一个庞然大物的楚湘打?
真到了那个时候,岂不是毕生筚路蓝缕开疆拓土的心血,都白给那对母女打工了么?
无双失笑:“师姐若能年轻十岁,难道就不是这个局面了?”
“当然不是。”姜映波笑叹,“倘若是年轻的我去了东瀛,必然会更快处理好国内的事,再仔细谋划,中原若空虚便谋中原,即便中原不空虚,也可以谋朝鲜,再北上占女真的地方,再不然便如陛下如今,造船出海,天宽地广,等国力强大起来,真到了他日中原对东瀛动心思的时候,也不会束手待毙。”
想到这里,姜映波还生了两分惆怅:“我即便没怎么和荆王接触过,也能看出来她确实是个天生的王者。”
细想,若是我能年轻十年,等我整合了东瀛,她也登了大宝,我们以天下为棋盘来上一局,即便我输了,也不虚此生。
偏偏现在君生我已老,和荆王斗一场是不敢想了,甚至我去哪里建国,还要琢磨长大了的荆王会不会漂洋过海来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