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方翰民过分谦虚，要是没有老厂长的力挺，他不但无法将自己的设想变成现实，甚至在红星制药厂立足都很困难。

    即使后来在老厂长的坚持下，方翰民坐到了红星制药厂厂长的位置上，面对老资格科技人员的集体抵制，是一众年轻科技人员给了方翰民极大的支持，才使他制定的规划得以逐步实施。

    虽然方翰民说的都是事实，但林处长却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方厂长，我承认老领导和年轻科技人员对你的支持不可或缺，不过，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前期贡献基础之上的，不知你是否想过，如果此前没有做出让领导刮目相看的成绩，老厂长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吗？”

    方翰民坦诚道：“当初，我所在的二车间问题成堆，要是得不到解决，可能就要关门大吉，在车间和厂级技术部门均拿不出解决方案的情况下，有人向车间领导建议，让我试一试，通过一番努力，我把车间存在的几个技术问题都一一解决了。那件事引起了厂领导的关注，后来，我被调到了厂里的技术科。”

    虽然方翰民说得很轻松，但林处长从事了半辈子制药科技研发，即使不了解具体情况，他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车间和厂级技术部门都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突然被方翰民全部解决，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禁不住在心里嘀咕，面前这位方厂长，是哪路神仙下凡？

    林处长认为，即使方翰民是毕业于国内哪所名校的博士，读博期间也以基础理论的学习与研究居多，而解决实际生产中的技术难题，除了需要扎实的理论知识，同样离不开丰富的实践经验，以方翰民这样的年龄和资历，他上哪儿积累那么多实践经验？

    想到这里，林处长不禁问道：“方厂长，我冒昧猜测一下，你是毕业于哪所名校的制药科学博士吧？”

    方翰民淡然一笑，“林处长应该知道，名校毕业的博士，要么分配去了国家级研究单位，要么高就于国家机关，或者省级机构，至少也是留校当老师，继续搞研究，我们这种地市级城市的地方国有企业，能分配来几个本科大学生就很不错了！”

    “这么说来，方厂长是哪所名校毕业的大学生？”

    每次面对这个问题，方翰民都有点尴尬，但他已经习以为常，早就准备了固定答案，“非常惭愧，我没有学历，只是个高中毕业生。”

    林处长再次被震惊了，“什么？没有学历的高中毕业生？那你这掌握的制药科技知识......？”

    “哈哈，林处长莫要奇怪，我所有的制药科技知识，都是通过自学得来的。有人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天生对制药科技感兴趣，参加工作后就不停地学习钻研，掌握了一些现代制药科技知识。”

    方翰民的解释，尽管听上去也很合理，但林处长仍然将信将疑，毕竟他不仅有这方面的学科背景，而且从事了二十来年的药物合成研究，就他所知这门科学的难度，他认为一个没有经过理论和实践专门训练的高中毕业生，要想通过自学掌握系统的现代制药科技知识，简直是天方夜谭！

    老林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但仍然显得非常困惑，“说实话，类似发生在方厂长身上的奇迹，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说，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

    “林处长，我们跟你一样感到不可思议，但所发生的一切就在我们身边，是我们亲眼所见的事实！”

    “我们跟着方厂长不但学到了很多在学校未曾学过的理论知识，而且他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更让我们大开眼界。”

    对于三位下属的言论，方翰民不置可否，林处长用夸张的表情看着他，“方厂长，你也让我大开眼界了！”

    不知不觉中，时间到了下午一点，为了不耽误林处长乘车，方翰民举起酒杯，再次提议祝他一路顺风！然后结束酒局后，方翰民一行把老林送到火车站，目送他检票进站，才返回单位。

    ......

    虽然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仿制的这款药品也在监管部门获得了注册备案，但按照方翰民的计划，技术中心仿制药课题组的探索试验还在继续进行，目的是找出更好的工艺条件，最终消除合成产物中的旋光异构体。

    课题组根据方翰民的指示，进一步对多种条件进行了反复试验，得到的外消旋体经分析检测，最好的试验结果表明，其中的顺式异构体（有效成分）占95%，反式异构体（有害成分）占5%。

    “还有继续试验的必要吗？”技术中心副主任兼仿制药课题组长郭鹏，想早点结束课题。

    方翰民对试验过程和结果进行分析后，觉得合成试验已经做得够细了，继续试验只能是浪费资源，对结果不会产生多大影响，但旋光异构体的分离试验还需要继续进行。

    “方厂长，在最好的几组试验结果中，反式异构体只占5%，有效成分已经高达95%，继续进行分离提纯，有多大意义？”郭鹏不太理解方翰民的想法。

    “据我所知，咱们开发的这款仿制药物，有效成分的毒副作用微乎其微，反式异构体的毒性占了这种药品的98%，如果不把反式异构体分离出去，药品正式生产并投放市场后，你怎么给处方医生解释？对得起服用这种药品的患者吗？”方翰民质问道。

    “反式异构体一共才5%，即使它的副作用在整个药品中占了98%的份额，算起来也没有多大危害，咱们对待这个问题，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没想到郭鹏会说出这种话，方翰民放下手头的资料，十分严肃地看着他，“药品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咱们作为这款药物的开发生产单位，如果以你这种态度对待药品的毒副作用，那是对患者不负责任！”

    “方厂长，我觉得你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现在临床上用的很多药物，只要能治病，处方医生和患者谁在乎它的副作用了？”

    “你说的倒也是事实，但你不能把存在的问题当作敷衍工作的挡箭牌，我们是医药产品的开发者和生产者，如果我们不能从源头尽量减少药物的副作用，处方医生和患者能有什么办法？况且，现在临床上使用的绝大多数药物，都是多年前的老产品，咱们现在开发的仿制药，是近十几年才用于临床的新产品，药品的更新换代，除了提高疗效，也要同时降低毒副作用才有意义。”方翰民语重心长地说。

    作为二十一世纪牛津大学的制药科学博士，穿越者知道前世的很多同类药品，其毒副作用已经大幅度降低，即使像阿司匹林那样的百年老药，通过工艺技术的不断改进，无论临床还是民众的日常用药，早就淘汰了老剂型，普遍使用对肠胃没有刺激作用的肠溶缓释片。

    郭鹏对药品毒副作用采取敷衍了事的态度，让方翰民对他的职业素养产生怀疑，但他不仅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而有些沾沾自喜，“民间有句话，叫‘是药三分毒’，按照反式异构体在合成产物中所占的比例，我估算了一下，别说三分毒，连一分也没有。所以，我觉得咱们这款仿制药，毒副作用已经很低了！”

    民间的一句口头禅，竟成了郭鹏不重视药品毒性的借口，这话让方翰民哭笑不得，但他不能容忍这种态度！

    “郭鹏，我们作为从事药品开发的科技人员，首先，你这种认识就是错误的！是药三分毒这句话古已有之，但那是老祖宗在缺乏科技知识情况下的经验之谈，没有科学依据，可以说是一种无奈。另外，咱们用现代科技知识，通过试验已经找到了药品毒性的来源，为什么不竭尽所能，想办法把这种毒性从药品中去除呢？这是制药科技工作者的职责所在！”

    看见方翰民痛心疾首的样子，郭鹏知道自己的言论让领导失望了，“方厂长，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随便说说？郭鹏，你是技术中心副主任，兼仿制药课题组组长，如果你都抱着得过且过的工作态度，其他人是不是会更消极？你知道，技术中心肩负着落实科技发展规划的艰巨任务，如果没有务实求真的科学精神，往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这些问题你想过吗？”

    “方厂长，你的话有点言重了，我对药物毒副作用的看法，跟工作态度没有关系，绝对不会影响科技发展规划的具体落实。其实，我也不是故意忽视药物毒副作用，就现在开发的这款仿制药而言，你要求将5%的反式异构体完全分离出去，我觉得技术难度太大，实验室现有的仪器设备根本不具备那种条件。”

    听了郭鹏的辩解，方翰民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重，对待年轻人，要多一些宽容和理解，过度苛求也许会适得其反，“但愿是我想多了，不过，真的希望你重视药物的毒副作用。至于仿制药中有效成分的分离提纯试验，一定要继续进行，实验室现有仪器设备达不到要求，那你看看还需要增加什么样的仪器设备，给我一份清单，剩下的问题我来解决。”

    过了几天，郭鹏把一份新增试验设备采购清单呈送到方翰民面前，看过之后，他指着清单中的一套设备向郭鹏问道：“你觉得这种设备对分离效果有多大改善？”

    “应该可以提升百分之一二吧。”

    方翰民十分冷静地说：“首先，这种设备能不能将分离效果提升百分之一二，谁也说不准；另外，即使能达到这种效果，距离理想的目标也还有一定差距。”

    “我觉得这种方案具有进一步提高分离效果的希望，除了这种方案，我是没有其他办法了。”看上去郭鹏已经竭尽全力。

    思虑片刻后，方翰民紧邹的眉头舒展开来，“我觉得有必要采用一种全新的工艺和设备，干脆来个一步到位。”

    “一步到位？方厂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