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很轻,夹杂着外面的寒气。
周予安的眼皮动了下,赶在那人开口前睁开眼睛:“回来了?”
“还睡?起来吃点东西。”
“我要穿衣服,你出去。”周予安在被子下蠕动,将被子往上移了移:“沈大人确定要在这里看着吗?若是看的话,我就出来了。”
沈崇明倏地转身:“我在楼下等你。”
周予安松了口气,还好他出去了,要是他非要在这里站着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掀开被子一角,看了看身上的夜行衣,赶紧脱了。
听着门后的声音,沈崇明有些脸热,抬眸对上执剑越发不自在,绷着脸问了句:“将人送到县衙了?”
“送了,且是看着他被关进大牢的。”
执剑往屋门那儿瞟了眼,问:“爷这是被周姑娘给撵出来了?”
“准备饭菜去。”沈崇明道:“不要落的,不要酸的,让后厨那边准备些甜的,甜而不腻的。”
“好嘞,属下这就去。”执剑扶着栏杆轻轻一跃,直接落到了一层。沈崇明站在门口没动,直到周予安换好衣服出来。
天刚亮,客栈里吃饭的人不多,三三两两都是昨夜里入住在这间客栈里的。
沈崇明倒了一杯热水,推到周予安面前:“书童被押,县令还乡,你若没有旁的事情,用过这顿饭,我们便启程赶回遂州。”
“县令的事情审清楚了?书童怎么说?”周予安抿了口热茶,用余光打量着沈崇明。虽与书童有约定,可但凡是人都有弱点,鬼知道这个沈崇明会不会从他的身上看出端倪来。
三年前,她去湖州查事,查来查去查到了那位县令身上。顺藤摸瓜,竟摸出他的母亲与当年的假银票案有关。
为弄清来龙去脉,她易容乔装,扮做丫鬟混进府里。
老爷是个得过且过,稀里糊涂的主,除了溜猫逗狗,对府内的一切事情都不关心,只每年的中秋月圆会在祠堂里待上半天。
祠堂里不光供着他的祖先,还供着他的发妻与女儿。
女儿的牌位用红布盖着,看得出,他是真心爱那个孩子,并且希望她还活在人世。
看似夫妻情深,实则互相猜忌,各有埋怨。
继夫人抱怨他无能,对儿子的前程不管不问,他则埋怨继夫人心毒,为了一己之私,弄丢他的女儿,让他无法与九泉之下的发妻交代。
周予安觉得有趣,细查之下才知,这原配的女儿是被这位继夫人给卖掉的。
查人牙子查到杨奎,查杨奎查到小杨村,查小杨村查到当年的案子,经由案子再推回到继夫人身上,于是扒出了这位继夫人的身份,且知晓她爹当初不仅参与了假银票案,且在阴差阳错下得到了半张药方。
若无那半张药方,她怎么可能从押解她的差役底下逃脱?
不过是有人图谋药方,暗中相助罢了。
继夫人不是傻的,又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自是知道那药方的重要性。可她一个孤弱女子如何自保?思来想去,想到了父亲的好友,那个身在湖州却与其一同参与假银票案的专门制墨卖墨的掌柜。
知晓药方在继夫人身上,周予安便着手调查药方的事情,谁知小小的一座府邸里竟还藏着别的秘密。
近郊别院中有个女疯子,女疯子对继夫人害怕的紧,看向她的目光中却又夹着一丝仇恨。
女疯子只有在面对书童的时候才会安静,书童每次探望都是在后半夜,继夫人和县令对于他的行动完全不知。
这错从复杂的关系极有意思。
寻了个月朗星稀的日子,周予安潜进别院帮女疯子把了把脉。
女疯子不是真疯,而是中毒,毒入骨髓,难以清醒。
通过观察,周予安确定这毒是继夫人给她下的,书童是照顾和保护她的人。
以女疯子的病情作为交换,她从书童口中听到了一个连县令都不知道的故事,且这继夫人与北狄和京城往来密切。
那半张药方在哪儿,书童并不知晓,他只在给他们母子奉茶的时候,听二人争执过。县令让继夫人将那半张药方毁了,继夫人不同意,说他们一家早在局中,留着药方尚能保命,没了药方,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北狄奇袭朔州前,一拨商人打着做买卖的名义约见了继夫人,而后不久,朔州被占,遂州疫发,周予安正是由湖州去的常明山。
小杨村,杨奎,嫡女的事情是她故意透露给县令的,依着他的秉性,必会到小杨村调查。届时,只需将嫡女坠井的事情闹大,加上新县令遇刺,小杨村必会引起青阳县的注意。只要青阳县入局,青阳县令,两州刺史势必牵扯其中。
事情大了,水就浑了,浑水摸鱼,是周予安最擅长做的事情。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书童竟把县令给杀了。
是不是意外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州刺史被牵扯进来了,沈崇明也被牵扯进来了,且这沈崇明像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她,让她没有办法去做自己的事情。
今日的沈崇明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青衣,连往日挂在腰间的那块玉佩都给取了。如墨的长发被一根古朴的玉簪簪着,怎么看,都像是与征战沙场的将军无关的书生。
见周予安冲着自己发呆,沈崇明屈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不吃饭了?”
“看大人就饱了。”
周予安脱口而出,见沈崇明蹙眉赶紧道:“大人貌美,将我迷得不行不行,这吃饭的事儿自然也就忘了。大人爱吃什么,我给你夹。”
“我的口味你不清楚吗?”沈崇明不瞒地看了周矛安一眼,她笑嘻嘻地夹着一枚糖角,而他最讨厌的便是这个。
“你娘亲没有教过你,挑食的不是好孩子嘛。”周予安嘟囔着换了一张薄饼给沈崇明。
“我没有娘亲。”沈崇明坐着不动:“我尚未记事,她就去了,来不及教我任何东西。”
咬了一半的糖角,却品不出一丝甜来。勉强咽下后,周予安愧疚道:“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
“无妨!”
沈崇明夹起那块薄饼,周予安赶紧递了杯水过去。
“我跟你差不多,我娘只教了我这个。”周予安抿着嘴:“没关系,没有娘亲,我们也长大了,且长得极好。她们会高兴吧?”